叶枫转动轮椅，背对苏酥。
月光勾勒出他淡漠的轮廓。
“天亮之后，后厨的事，你要用点心。”
他声音没有起伏。
“别让我……”
话未说完。
“砰！”
后院的门被人从外撞开。
一个人影踉跄着冲进来。
是裴云昭。
他那件墨绿撒金的锦袍皱成一团，头上白玉冠歪着，满脸酒气带点潮红。
他没看见廊下的三人，径首冲到院中石桌前。
“当啷！”
扯下的玉冠被他随手扔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枫哥！”
裴云昭一巴掌拍在石桌上，脸上是压不住的狞笑。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纸，狠狠摔在桌面。
“喂狗的东西，拿来了！”
那叠纸的最上面，一个鲜红的指印。
小玲死死抓住苏酥的衣袖，小小的身子抖得很。
裴云昭这才注意到她们，目光在苏酥惨白的脸上停了一瞬，笑意更浓，带着一丝炫耀的残忍。
“苏姑娘，你猜怎么着？”
他扬声高八个度。
“那头蠢猪！福满楼的地契、房契，连带他城郊那二十亩水田，全在这儿！”
他点点那叠纸。
“他全画押，用来抵押给本公子借钱翻本！”
“哈哈哈哈！”
裴云昭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
“他到死都想不到，他拿身家性命换来，是一张京城根本不存在的‘皇家商号’开出来空头票据！”
“你们是没看到他那副贪婪蠢样！”
“我掰断一把金扇子，他就信我是个钱多人傻的冤大头！”
“我输得越多，他笑得越开心！”
“现在，他估计正抱着那堆废纸，做着吞掉整个夏泉镇的美梦呢！”
苏酥站在原地。
她猜到叶枫会出手，却没想到是这种方式。
这不是乡下丫头间的打架斗殴。
不是你扇我一巴掌，我踹你一脚。
这是上位者的游戏。
谈笑间，一个人、一个家，灰飞烟灭。
而她，己经被拽上了这张血淋淋的牌桌。
裴云昭笑够后，总算记起正事。
他脸上的笑意一僵，收起浪荡公子的模样，从石桌旁站起来，拿好所有契书。
院子瞬间安静，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
叶枫坐着轮椅，月光照在他身上，连眉眼都淬了冰。
“你都听到了。”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是肯定，不是疑问。
苏酥的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发不出。
她听到了。
而起因，是她。
叶枫的轮椅转向她。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夜色里，静静地锁定她。
苏酥感到一阵窒息。
裴云昭捧起那叠纸，几步上前，双手举到叶枫面前。
叶枫没接，视线依然落在苏酥身上。
“福满楼的地契，房契，刘东海在城郊的二十亩上等水田。”
他的声音很轻。
“拿着。”
苏酥猛地抬头，本能地向后缩了半步。
拿～拿着？
“枫哥，这～”
裴云昭也愣住，计划里没这一出。
叶枫没理他，只是看着苏酥，重复一遍。
他说出话不容置喙。
“我让你，拿着。”
苏酥的脑子“嗡”的一声。
她看着裴云昭手里的那叠纸，那鲜红的指印仿佛在燃烧，烫得她不敢伸手。
“我～我不能～”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充满了恐惧的抗拒。
叶枫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一下。
他身后的叶七动了。
一步上前，叶七从裴云昭手里拿过那叠契书。
他没有停顿，径首走到苏酥面前。
苏酥想躲，可叶七的动作更快。
那叠沉甸甸的纸，被强硬地塞进她怀里。
纸张粗糙边缘硌着她的皮肤，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这是你应得的。”
叶枫淡淡开口，为这件事，下最后的定论。
他转动轮椅，朝主屋的方向去。
“景。”
他头也不回地吩咐。
“天亮之前，让刘东海知道，他输给的不是什么景公子。”
裴云昭心领神会，脸上露出嗜血的笑。
“明白，一定让他死个明明白白。”
“告诉他，”
叶枫的声音从廊道阴影里传来，愈发幽冷。
“他惹了谁。”
裴云昭冲苏酥拱拱手，表情有些别扭。
“那个～苏姑娘，你别怕，枫哥是给你撑腰。”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夜色里。
院子里，只剩下苏酥和小玲。
晚风吹过，苏酥怀里那叠纸“哗啦”轻响。
“苏姐”
小玲的哭着说。
“这是吸人血的脏东西！我们不要！”
她伸出颤抖的手，要去抢苏酥怀里的契书。
“我们把它还回去！烧掉它！好不好？太吓人啦！”
苏酥没有动，任由小玲拉扯。
她低头，看着怀里那几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纸。
这是福满楼地契。
还有的房契。
城郊二十亩上等水田。
上面沾染着贪婪的恶臭和绝望的血腥。
这不是撑腰。
这是投名状。
叶枫把她从泥潭里拽出来，擦洗干净，然后亲手，把一把更锋利的刀，塞进她手里。
“姐，我们回屋吧，我怕～”
小玲几乎是在哀求。
苏酥终于动了。
她没有回话，转身，一步一步，走回那间收拾干净的厢房。
“砰。”
她反手关上门，将外面的夜色彻底隔绝。
小玲在后面点亮油灯。
苏酥走到桌边，将怀里那叠契书，一张一张，整整齐齐地铺在光滑的桌面上。
豆大的火光下，白纸黑字，红指印，触目惊心。
“苏姐。”
“小玲，”
苏酥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你看。”
她伸出手指，点在“福满楼”三个字上。
“这是酒楼。”
她的手指又移到另一张纸上。
“这是宅子。”
最后，落在那二十亩水田的契书上。
“这是地。”
她抬起头，迎上小玲泪汪汪，满是惊恐的眼睛。
“有这些，再也没人能随随便便闯进门，指着我们的鼻子骂。”
小玲呆住。
苏酥扯出一个近乎残酷的笑。
“名声？”
“今天晚上，要不是叶老板的人来，你猜，破门而入的会是谁？”
“那时候，谁会来管我们的名声和死活？”
“我们没得选。”
她伸手，将那些契书重新叠好，动作精准而冷静。
“从今往后，这就是我们的护身符。”
“也是我们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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