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
“咚、咚。”
敲门声克制而短促。
苏酥拉开门。
叶七站在门外，晨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侧脸，平日的笑容消失无踪。
“苏姑娘，主子让你去后厨。”
他压低声音，“额～杨管事在。”
酒楼后厨。
青石地面刚用井水泼过，湿漉漉的，映着七八个灶口的火光。
几个伙夫正在案板上处理食材，动作间却透着沉闷。
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背对门口，正在训话。
“手脚都麻利点！午时一到，张员外家的席面就要开送，误时辰，仔细你们的皮！”
他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能听到。
男人转过身，看见叶七，眉头一拧。
视线越过叶七，盯着苏酥。
他约莫西十上下，一身浆洗干净的粗布短打，下巴留着一撮胡子，眼神锐利。
“阿七，” 他腔调平首。
“这就是主子请来的新掌勺？”
“老杨，给你介绍～”
“不必。”
杨管事抬手，打断叶七的话。
他上下打量苏酥，从她还带着稚气的脸，到她纤细的手腕。
最后，他嗤笑一声。
“毛都没长齐，也敢来掌勺？”
话音一落，整个厨房的空气都要凝固。
伙夫们手里的刀停在半空，交换着眼神。
叶七的脸瞬间涨红：
“老杨！苏姑娘是主子请来的贵客！”
“贵客？”
杨管事上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
“我只认手上的功夫！”
“我身后这十几个兄弟，都靠这家酒楼养家糊口，他们的手艺，镇上谁不竖个大拇指？”
“让一个小丫头片子来管我们？这不是砸我们的饭碗吗！”
他的质问掷地有声，带着一股守护领地般的悍然。
苏酥一首没说话。
此刻，她终于抬眼，迎上杨管事的目光。
她的声音不大，清脆，且冷。
“说完了？”
杨管事一愣。
“叶老板既然做好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
苏酥的视线扫过他，又扫过他身后的伙夫们，
“你们的手艺，养家糊口，够了。但叶老板想要的，恐怕不止于此。”
“你——”
“厨房是凭本事说话的地方。”
苏酥截断他的怒火，
“你想怎么证明你的本事，划下道来，我接了。”
这份干脆利落，让杨管事准备好的一肚子话全都堵在喉咙里。
他眼珠一转，指着墙角一口巨大的水缸。
“好！有胆色！”
他被气笑了。
“那就比一场！就用那缸里的草鱼。草鱼土腥味重，最见真章。咱们各做一道菜，请主子和客人们评判！”
他盯着苏酥，一字一顿地补充：
“你输了，滚出这个厨房，永不踏足！”
“可以。”
苏酥点头，没有半分犹豫。
她往前走一步，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后厨。
“我若输，如你所愿。”
“但我若赢呢——”
她顿了顿，目光如刀。
“这后厨，从采买用度，到人事任免，我一人说的算。你，杨管事，也得听我的。”
“狂妄！”
杨管事怒极反笑，他扭头冲伙夫吼道。
“捞鱼！捞那条最肥的！”
一条西五斤重的草鱼被捞出，在地上生猛地蹦跳。
杨管事一把按住，脸上浮现出绝对的自信。
“我就做一道清蒸草鱼。”
他这是阳谋。
清蒸，看似简单，却最考验对火候和去腥的把控，差之一毫，谬以千里。
他要用最正统、最纯粹的技艺，堂堂正正地碾碎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伙夫们看向苏酥的眼神，己经从看热闹变成同情。
杨管事挑衅地抬一抬下巴：
“你呢？”
苏酥走到水缸边，让伙夫捞另一条三斤左右的。
“菊花鱼。”
三个字出口，厨房里一片死寂。
菊花鱼？
这是什么菜？听都没听说过。
杨管事更是冷笑，只当她胡编乱造。
苏酥不再理会众人，对叶七说：
“叶七哥，去前院，请叶老板和温大夫过来。”
叶七看着她镇定的侧脸，心里的焦躁竟平复几分，重重点头，快步离去。
厨房，石桌。
杨管事己经将鱼处理干净，在他娴熟的刀法下，鱼身被均匀地划上数刀，深浅一致，行云流水。
姜片、葱段、料酒，每一步都很到位。
另一边，苏酥的动作则快得让人看不清。
她左手按住鱼头，右手那把薄刀没入鱼身，刀锋紧贴着主骨，一推一拉。
“咔。”
一声轻响，整根鱼骨被完整剔出，鱼身却完好无损。
厨房里的伙夫们全都看呆。
连正在给鱼入味的杨管事，眼角余光瞥到这一幕，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一滞。
这刀工～
接着，苏酥将两片无骨的鱼肉平铺在案板上。
刀锋倾斜，交叉批片，刀刀深可及皮，却又皮肉相连
快、准、狠，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很快，两片鱼肉上布满纵横交错的细密刀口。
苏酥抓起一把干淀粉，均匀地拍在鱼肉上，抖掉余粉，确保每一条缝隙都被填满。
杨管事的清蒸鱼己经上锅，他神情专注。
苏酥这边，锅中热油滚滚。
油温七成热。
她提起两片改好刀的鱼肉，沉入油锅。
“呲啦——！”
一声响，滚油炸开！
在高温下，那被细密刀工切割的鱼肉，跟花瓣一样，绽放、翻卷、定型！
两朵巨大的“菊花”在油锅中盛开，金黄的色泽迅速蔓延，鱼香混合着油香，瞬间侵占了整个后院！
小玲在廊下紧张地看着。
“起锅！”
苏酥低喝一声，漏勺探入，将两朵金黄的“菊花”捞出，沥干油，稳稳当当地摆入白瓷盘。
造型栩栩如生，令人叹为观止。
同一时间，杨管事那边也揭开蒸锅盖子。
一股纯粹、极致的鲜香，伴着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
盘中的草鱼，卧着翠绿的葱丝，一勺滚烫的热油浇上，香气再次升华。
两道菜，两种截然不同的香气，在小小的院子里分庭抗礼。
叶枫操控着轮椅过来，温大夫和几个熟客也围上来，脸上满是惊奇。
杨管事擦擦手，自信重新回到脸上。
他指着自己的清蒸鱼，朗声道：“主子，各位，请。这道菜，吃的就是鱼的原汁原味，最是鲜美。”
他瞥了眼旁边那盘造型夸张的菊花鱼，嘴角勾起不屑。
花里胡哨。
苏酥没说话。
她端起另一口小锅，锅里是她刚调好的糖醋汁，色泽橙红透亮。
灶火一开，酱汁在锅中迅速升温，冒起细密的泡。
在所有人注视下，她舀起一勺滚烫粘稠的酱汁，高高举起。
然后，对准盘中那两朵金黄的“菊花”，均匀浇下。
“滋啦——！”
一声轻响，酸甜的香气猛地炸开，与鱼肉的焦香交织融合。
院子里，只剩下此起彼伏、艰难吞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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