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叶将军，带着你的人，在天亮之后，滚出我的地方。”
这句话，能把人劈得外焦里嫩。
温大夫手里的镊子“当啷”一声，掉进托盘。
他瞪大眼，看着床上那个脸色惨白、双眼却灼热到吓人的姑娘。
裴景昭张着嘴，一个字也吐不出。
他看看苏酥，又看看叶枫那堵墙般的背影。
屋里的空气，比外面的毒烟还呛人。
叶林依旧单膝跪地，头垂着，肩胛骨绷紧，泄露他内心的震颤。
屋里，唯一不动的人是叶枫。
他没有回头，没有丝毫动作。
他就那么静静坐着，轮椅对着门口。苏酥那句诛心之言，吹过耳畔，不留痕迹。
时间，被一寸寸拉长，又被无情碾碎。
苏酥胸口剧烈起伏，每次呼吸都扯动腿上伤口。
疼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死死撑着，盯着那个背影。
她要一个反应，哪怕是暴怒。
可他没有。
许久，叶枫的轮椅终于动了。
他没有面向苏酥，而是转向跪在地上的叶林。
“叶林。”
他的声音平静，不起波澜。
“属下在。”叶林的声音有些发紧。
“京城那边，‘猎鹰’的信照发。”
叶枫目光落在窗外，碧绿火焰己熄，只剩焦黑轮廓。
“我与叶七先行，其余人，晚些走，你留下。”
叶林猛地抬头，眼中写满不敢置信。
“主上？”
让他留下？
“这是命令。”
叶枫打断他，语气不容置喙。
他低下头，声音艰涩，却无比坚定。
“是。属下遵命。”
叶枫没再看叶林。
轮椅转动，面向床上的苏酥。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
“你说的对。”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这是你的地方。”
苏酥心头一沉。
“所以，”
叶枫看着她，目光从她倔强的脸，滑到裹着厚厚纱布的腿上。
“这里的人，也该由你做主。”
他抬手。
门外，一个身影悄无声息滑进来。
女孩约莫十五六岁，青布衫裙，双丫髻。
身形纤细，微微低头，透着怯生生的模样。
可她站定时，双脚落地轻柔。
“她叫青荷。”
叶枫介绍道，语气平淡。
“以后，她就是你的人。”
青荷闻言，上前一步，对着苏酥屈膝福礼。
声音细细的，带着点紧张。
“奴婢青荷，见过主子。”
苏酥目光在青荷身上扫过，又回到叶枫脸上。
她笑了，笑容带着一股凉意。
“叶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她明知故问。
“赏我的？还是～派来看管我？”
叶枫的眉梢，轻微地动下。
“她懂些拳脚，能护你周全。”
他解释道。
“你留在青溪村那个小丫头，不会应付大事。”
“我的人，我自己会教。”
苏酥的笑容敛去，声音冷下来。
“我不需要别人的人。”
她看向青荷，语气透着不容商量的疏离。
“你回去吧。我这里，用不上你。”
青荷身子微微一颤，下意识抬头看一眼叶枫，又迅速低下头。
她一言不发，只是站在那里，没动。
“她听不懂人话吗？”
苏酥的火气又上来。
“你让她走！”
“她只会听你的话。”
叶枫接话，声音里压抑着的烦躁。
“从现在起，她的主子是你，不是我。她的生死，也由你定。”
他看着苏酥，一字一顿。
“你要她走，可以。你要她死，也随你。”
苏酥被他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她可以对叶枫撒泼，拍桌子。
但她做不到迁怒无辜丫鬟，更别提要人性命。
这个男人，精准拿捏住她的软肋。
“你～”
苏酥气得胸口疼。
“你无耻！”
叶枫更没听到怒骂声。
他深深看她一眼。
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随即，他转动轮椅，朝门口滑去。
那背影，决绝得不带一点留恋。
“叶枫！”
苏酥在他即将出门时，忍不住喊出他的名字。
轮椅停下。
他没有回头。
苏酥咬紧下唇。
伤口疼痛和心头憋闷绞在一起，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有很多话想问。
可话到嘴边，千言万语，最终只剩一句。
“你只有一年时间。”
空气里，是长久的沉默。
就在苏酥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用一身的刺掩饰难堪时，叶枫的声音，隔着几步距离，低低传来。
“苏酥。”
他叫她的名字。
“养好你的伤。”
说完，轮椅轮子碾过门槛，发出一声轻响。
他走了。
带着叶七，带着那股让人窒息的煞气，彻底消失在门外。
裴景昭张了张嘴，最终选择追了出去。
“叶兄！叶兄你等等我！”
屋子里，瞬间空旷下来。
温大夫长长舒一口气，擦着额头汗，小声嘀咕：
“总算是走了，再不走，我这把老骨头都要吓散架。”
苏酥没理他。
她盯着那扇空荡荡的门，心里也跟着空了一块。
怒气退潮，无边疲惫和疼痛瞬间将她淹没。她重重靠回床头，大口喘着气。
她把他赶走。
可为什么，一点赢的都没有，反而堵得更厉害了。
“主子。”
一个细微声音在床边响起。
苏酥转过头，是青荷。
她不知何时走到床边，手里端着一碗水，水面上飘着几片薄荷叶。
“温大夫说，您发着热，喝点薄荷水，能清爽些。”
她的声音依旧怯怯的，但端着碗的手，却很稳。
苏酥看着她。
这个丫鬟，看似胆小，却在刚才那样的修罗场里，从头到尾没有惊慌。
这是叶枫留下的保镖。
苏酥心里烦躁，不想理会。
“放下吧。”她闭上眼。
青荷没有放下碗。
她将碗递到苏酥唇边，用一种不容拒绝、却又异常温和的姿态，轻声说：
“主子，您嘴唇都裂了。喝一口，就一口。”
苏酥睁开眼，对上青荷目光。
那是一双很干净的眼睛，黑白分明，没有谄媚，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执拗的认真。
鬼使神差地，苏酥张开了嘴。
清凉薄荷水滑过干涸喉咙，带着一丝微甜，瞬间浇熄心底一部分燥火。
她喝完水，青荷便默不作声退到一旁，拿起帕子，浸入温水，拧干，然后轻轻帮她擦拭额头和脸颊冷汗。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安抚力量。
苏酥没有再拒绝。
她累了。
她看着这个陌生的丫鬟在床边忙碌，又看了看旁边站着，如同一尊门神般的叶林。
这些陌生的人，都是叶枫留下的。
苏酥闭上眼。
“主子，您饿了吗？”
“温大夫说，您该吃些清淡的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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