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影子的裂痕
箭雨破空，带着撕裂夜幕的尖啸，将对峙的最后一丝体面彻底焚烧殆尽。
鲜血，在布政使府门前泼洒开来。
冲在最前方的府邸护卫们，尚未发出完整的怒吼，便被密集的箭矢钉成了刺猬，身体在惯性的带动下撞上朱漆大门，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惨叫声与金铁交鸣之声骤然爆发，如同在地狱的油锅里投入了一把冰块，瞬间沸腾。
府邸深院，那片由歌舞与醇酒构筑的温柔乡，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现实撞得粉碎。
赵瑞脸上的醉意与狂妄，如同被冰水浇过的炭火，瞬间熄灭，只剩下惨白的灰烬。
他呆呆地听着府外传来的凄厉哀嚎，那声音如此真切，如此接近，仿佛下一刻那穿透骨肉的利器就会落在自己身上。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上下打战，发出“咯咯”的轻响。
恐惧，一种被他遗忘了许久的、原始的恐惧，从他骨髓深处疯长而出，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影……影手……”
他转过头，用一种近乎于哀求的、变了调的声音，望向那个瘦削的身影，“外面……外面是怎么回事？张劲他……他真的敢……”
影手的脸，隐藏在灯火阑珊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但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比府外的冬夜更加冰冷。
他没有回答赵瑞的问题。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墙壁，看到了门前那片正在迅速扩大的血泊。
他听到了府邸护卫们绝望的呐喊，听到了箭矢入肉那令人牙酸的闷响，也听到了张劲麾下士卒们被煽动起来的、嗜血的狂吼。
这一切，这所有正在发生的惨剧，其源头，都来自于他身后这个瑟瑟发抖的废物。
为了一个荒唐可笑的理由，为了一场病态虚荣的炫耀，这个蠢货亲手点燃了导火索，将两股本可相安无事的势力，推向了不死不休的血腥绞杀。
而他自己，这个本应承担一切后果的罪魁祸首，此刻却只能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般躲藏起来，连直面现实的勇气都没有。
影手的心中，那道被无名之火烧开的裂缝，在这一刻，被府外涌入的浓重血腥味彻底撑开，化作一道深不见底的峡谷。
他是一名影子，忠诚是他的信条。
他受布政使赵康所托，职责是保护赵瑞的生命安全。
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保护这个生命本身，会成为对赵康、对整个赵氏家族最大的背叛。
“公子，待在这里。”
影手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风化的岩石。
他丢下这句话，身影便如一缕青烟，毫无征兆地从原地消失。
赵瑞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个能带给他唯一安全感的身影便不见了踪影。
巨大的恐慌瞬间将他吞噬，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连滚带爬地缩到了桌子底下，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在无尽的颤抖中，裤裆处再次传来一股熟悉的温热与腥臊。
布政使府的屋顶之上，瓦片在夜色中泛着清冷的寒光。
影手的身形如鬼魅般出现，他蹲伏于飞檐之上，像一头冷酷的夜枭，俯瞰着下方那片已经化作战场的混乱之地。
张劲的军队已经开始撞击府门，巨大的撞木每一次轰击，都让整座府邸为之震颤。
弓箭手占据了周围的制高点，持续不断地向院内抛射着死亡的箭雨，压制着府内护卫的反击。
赵康的亲卫们虽然精锐，但在三千甲士的围攻下，却如同一叶在惊涛骇浪中随时可能倾覆的扁舟。
赵康本人，已被护卫们簇拥着退回了二门之内。
他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惊怒与不敢置信。
他算到了张劲会愤怒，却没算到张劲敢如此疯狂，竟真的下令攻府！
局势，已然彻底失控。
影手的目光在战场上飞速掠过，他的大脑在以一种超乎常人的速度分析着眼前的局面。
强行突围，带着赵瑞逃出生天？
不。
张劲已经疯了，他今日若达不到目的，绝不会收手。
云州城四门皆在他掌控之下，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况且，一旦赵瑞逃了，布政使畏罪潜逃的罪名便坐实了，赵康将再无翻身之地。
死守？
更是笑话。
区区数百护卫，如何抵挡三千如狼似虎的士卒？
府邸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
届时，玉石俱焚，赵家满门都将为那个蠢货陪葬。
进退维谷，十死无生。
这盘棋，从赵瑞在朱雀大街上逼迫张阔学狗叫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走进了死局。
一个由他亲手缔造的，绝无生路的死局。
影手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无比幽深。
他缓缓转头，目光投向了后院那座依旧灯火通明的阁楼。
那里，藏着这场灾难的根源。
保护他，是使命。
可这个使命，正在毁灭一切。
赵康大人的嘱托，是让他保护好这个唯一的儿子。
但赵康大人嘱托的潜台词，是让他保住赵家的根！
如今，这根所谓的“根”，却成了一株引来天雷的朽木，即将把整片大树连根拔起！
一道前所未有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破了影手那早已被戒律与忠诚所禁锢的内心。
或许……
或许，想要破开这个死局，唯一的办法，就是将缔造这个死局的棋子，从棋盘上拿走。
不，不是杀死他。
而是让他，成为终结这场灾难的……
祭品。
这个念头一生出，便再也无法遏制。
影手那双死寂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种决绝的光。
那是属于他自己的光，不再是任何人的影子。
他动了。
身形再次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残影，无声无息地掠过屋脊，如同一片落叶，悄然飘回了后院。
桌案之下，赵瑞还在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抽搐。
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后颈一紧，一股无可抗拒的大力传来，整个人被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
“谁！”
他惊恐地尖叫，却对上了一双他从未见过的眼睛。
那依旧是影手的眼睛，但里面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恭顺与漠然。
那是一双深不见底的寒潭，潭中倒映出的，是失望，是冰冷，还有一丝……
怜悯。
一种上位者对蝼蚁的怜悯。
“你……”
赵瑞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便感觉后颈一麻，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影手单手提着昏死过去的赵瑞，另一只手，则从赵瑞腰间，解下了那块代表着他身份的、价值连城的羊脂玉佩。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奢华的庭院，转身，再次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之中。
下一刻，他的身影，出现在了布政使府最高的望楼之顶。
夜风猎猎，吹动着他单薄的衣衫。
他站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上，将昏迷的赵瑞如同拎着一只破麻袋般，随意地放在脚边。
而后，他运起内力，声音第一次不再沙哑，而是清越如钟，响彻了整个战场。
“张劲，住手！”
激烈的喊杀声，为这石破天惊的一声断喝，出现了刹那的停滞。
无数道目光，无论是府内的护卫，还是府外的甲士，皆在同一时间，骇然地投向了那座望楼。
张劲猛地抬头，当他看清楼顶那道身影，以及他脚下那个不省人事的人时，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赵康也看到了，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一种比被军队围攻更加强烈的不安与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
只见望楼之顶，那道瘦削的身影，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那块羊脂玉佩，迎着火光，高声喝道：“赵瑞在此！祸乱之源，已被我擒下！”
“即刻停战！否则，我便让他，从这里摔下去，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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