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忠诚的背叛
夜风骤停。
喧嚣的战场，那沸腾的杀意与绝望的嘶吼，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三千甲士凝固在冲锋的路上，无数张脸庞仰起，汇聚成一片由震惊、迷茫与不敢置信构成的苍白海洋。
府邸之内，幸存的护卫们也停下了浴血的抵抗，呆滞地望向那座被火光映照的望楼。
那里，立着一道瘦削的身影。
他如同一尊从亘古黑夜中走出的审判官，孑然而立，俯瞰着脚下由他亲手按下的暂停键。
夜风吹拂着他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周身那股冰封万里、决绝无情的凛然气势。
他脚下，是这场滔天祸事的源头，云州布政使的独子赵瑞，像一滩烂泥般昏死过去，生死全在他一念之间。
“影手！”
一声嘶哑的、夹杂着无尽惊怒与羞辱的咆哮，从府内传来。
赵康在亲卫的簇拥下，踉跄地冲出二门，他死死地盯着望楼之上的那道身影，双目赤红，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冲上了头顶。
那是他的影子，是他最信任的守护者，此刻却用最残忍的方式，将他身为父亲与封疆大吏的尊严，当着全城人的面，撕得粉碎。
“你……你想干什么？放下公子！你这是要叛主吗！”
赵康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然而，望楼之上的影手，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投向他。
他的目光，穿透了摇曳的火光与弥漫的硝烟，径直落在了府外军阵之前，那位同样处于巨大震撼中的主帅，张劲的身上。
张劲握着刀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不是害怕，而是因为眼前这一幕太过荒诞，太过离奇。
他倾尽所有，赌上身家性命，就是为了逼迫赵康交出儿子，讨一个公道。
可现在，那个他恨不得千刀万剐的罪魁祸首，却被对方的自己人给擒下了。
这算什么？
一出滑稽到让人笑不出来的闹剧吗？
“你是什么人！”
张劲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如洪钟，试图夺回这片战场的主导权，“装神弄鬼！快将那小畜生交出来！”
影手动了。
他缓缓地，一脚踩在了赵瑞的背上。
这个充满了羞辱意味的动作，让下方的赵康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几欲晕厥。
“我，是奉布政使大人之命，保护赵氏血脉之人。”
影手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不再是过去那种卑微沙哑，而是一种清越的、毫无情感的冷漠。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清晰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但我所保护的，是赵氏一族的荣辱兴衰，而非一个足以将家族拖入深渊的祸根。”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所有人都听懂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哗变，这是一场来自内部的审判！
这位神秘的守护者，竟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判了他所保护的主人死罪！
影手的目光依旧锁定着张劲，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劲，你带兵围府，是为雪耻。但冤有头，债有主。如今，这祸乱的源头，就在我的脚下。”
他脚下微微用力，昏迷中的赵瑞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你想要他死，很简单。”
影手的声音陡然转厉，杀机毕露，“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让他从这高楼之上坠下，筋断骨折，脑浆涂地，为你的儿子，为那些枉死的士兵，偿命！”
张劲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看着楼顶那个如同魔神般的身影，心中竟生出一丝寒意。
他毫不怀疑，对方真的敢这么做。
可如果赵瑞就这么死了……
他固然解了心头之恨，但逼死布政使独子，这桩滔天大罪，他同样担不起！
他要的是屈辱的胜利，而不是同归于尽的疯狂。
“你到底想怎样！”
张劲怒吼道。
“我想给你一个选择，也给赵大人一个体面，更给这云州城一个公道。”
影手的目光缓缓扫过整个战场，扫过那些死不瞑目的尸体，最后重新回到张劲脸上。
“立刻退兵，约束部下，今日流血，到此为止。”
“你做梦！”
张劲身后一名副将忍不住怒喝道，“我们死了这么多兄弟，岂能你说一句退兵就退兵！”
影手没有理会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张劲，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作为交换，”他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我会将这个废物，亲手交到你的面前。”
张劲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止如此。”
影手的语调再次拔高，声音传遍四野，“我将当着你的面，废掉他的四肢，断绝他此生习武的可能。而后，由你亲自施以惩戒，让他为你儿所受的屈辱，付出十倍的代价！”
“从此以后，他将被逐出云州，终生不得踏入北地半步！布政使府，再无此子！”
一番话，如同一道道惊雷，在云州城的夜空接连炸响！
废掉四肢！
当众惩戒！
永久放逐！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惩罚，这是在用最酷烈、最无情的方式，彻底抹杀掉赵瑞这个人的存在！
更是将布政使赵康最后一点颜面，剥得干干净净，扔在地上任人践踏！
赵康浑身剧震，他指着楼顶的影手，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到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
他终于明白，影手不是在背叛他，影手是在用一种他无法接受的方式，拯救他，拯救整个赵家。
用他儿子的尊严、前途与未来，来换取赵家的苟延残喘。
张劲也彻底愣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结局，却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对方竟给出了一个比他自己所求，还要狠辣百倍的方案！
这让他一拳打出，却仿佛打在了空处，所有的愤怒与恨意，都在这匪夷所思的提议面前，变得有些无所适从。
“我如何信你？”
半晌，张劲沙哑着嗓子问道。
影手闻言，嘴角竟勾起一抹极淡的、充满了自嘲与悲凉的弧度。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左手，并指如刀。
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他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提着赵瑞的右臂，狠狠斩下！
“噗……”
血光迸现！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彻夜空，影手的整条右臂，竟被他自己硬生生斩断！
他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任由那断臂连同昏迷的赵瑞，一同从高空坠落。
他则用仅剩的左手抓住楼檐，身形如壁虎般游走而下，后发先至，在赵瑞落地之前，一脚将其踢向了张劲的军阵之前！
做完这一切，他才用左手捂住右肩的断口，鲜血从指缝间狂涌而出，但他却站得笔直，如同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
他用一条手臂，向所有人证明了他的决绝。
“现在，你信了吗？”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带着血腥味，拷问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而在数百丈外的一处黑暗角落里，代号“枭”的夜鸦首领，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近乎于狂热的光芒。
“神尊……计划有变。”
他对着空气低声喃语，语气中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
“这枚棋子，自己活了过来。”
“他没有变成我们想要的刀，而是变成了一柄……裁决万物的，天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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