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天平的代价
血腥味混杂着尘土的气息，在死寂的空气中缓缓沉淀。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战场上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动作，都在那一截断臂飞向天空的瞬间，被彻底定格。
喧嚣的喊杀与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只剩下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夜风吹过楼阁时那若有似无的呜咽。
望楼之下，三千甲士组成了一片凝固的钢铁森林。
他们仰着头，脸上的表情从嗜血的狂热，转变为一种混杂着惊骇与迷惘的呆滞。
他们手中的刀剑依旧闪烁着寒光，可那股足以冲垮一切的杀气，却已在方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中断裂、消散。
他们是来复仇的，是来用敌人的血洗刷耻辱的。
可现在，敌人最强大的守护者，却用自残的方式，献上了比他们所求更加酷烈的祭品。
这超越了他们对仇恨与战争的全部理解。
张劲站在军阵的最前方，他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被雷电劈中的石雕。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从望楼上坠落、被一脚踢到他面前不远处的身体，又猛地抬头，望向那个用仅剩的左手捂住断肩、鲜血如泉涌般浸透衣衫的身影。
那道身影站得笔直，仿佛被斩断的不是他的手臂，而是某种无关紧要的枷锁。
他那双冰冷的眸子，正隔着数十步的距离，平静地回望着张劲。
那眼神里没有乞求，没有妥协，只有一种用鲜血与骨骼铸就的、不容置疑的询问。
现在，你信了吗？
张劲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他感受到了，那是一种比刀锋更加刺骨的寒意。
这个名叫影手的男人，不是疯子，他是一个用行动来诠释“原则”二字的怪物。
他的忠诚，已经扭曲成了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自我毁灭。
“将军……”
身旁的心腹副将声音干涩，带着一丝颤抖，“这……”
张劲没有回应。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躺在地上、昏死过去的赵瑞。
他的铁靴踩在染血的青石板上，发出的“咯噔”声，是这片死寂中唯一清晰的声响。
府门之内，赵康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若非身旁的幕僚死死扶住，他恐怕已经瘫倒在地。
他看着那个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影子，看着他用自断一臂的方式，将自己的儿子像垃圾一样丢出去，一种比死亡更加深刻的绝望，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与尊严。
他完了。
无论今夜结局如何，他赵康，和他整个赵家，都将成为北地官场上一个永恒的、血淋淋的笑话。
张劲终于走到了赵瑞的面前。
他低下头，看着这张因为纵情声色而显得有些浮肿的脸，那张脸上还残留着之前被吓出的泪痕与污秽。
就是这张脸的主人，让他蒙受了奇耻大辱，让他麾下的将士血溅当场，让他不惜赌上全族性命发动兵变。
滔天的恨意本应在此刻喷涌而出，将这个废物撕成碎片。
可不知为何，当张劲的目光再次扫过远处那个断臂的、沉默的身影时，他心中的暴怒，竟奇迹般地平息了下去，转化成一种更加沉重、更加冰冷的复杂情绪。
他缓缓地举起了自己的战刀。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刀锋并未落下。
张劲只是用刀背，轻轻地拍了拍赵瑞的脸颊，那动作与其说是羞辱，不如说是一种确认。
随即，他猛然转身，面向自己那三千已经失魂落魄的部下，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震动夜空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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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令如山。
那些茫然的士兵们浑身一震，仿佛从噩梦中惊醒。
他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在主帅那不容置疑的威严下，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清脆的金属归鞘声。
那股盘踞在布政使府上空的死亡阴云，随着这片声音的响起，终于开始缓缓消散。
张劲的目光，最后一次落在了望楼上那个孤零零的身影上。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对着那个方向，微微、但却清晰地，点了点头。
那既是接受，也是一种属于武人之间的、无声的敬意。
随即，他转回头，对着脚边的赵瑞，眼中再无半分犹豫。
他抬起了脚。
“咔嚓！”
第一声，是左腿膝盖骨碎裂的声音。
清脆，利落，穿透了所有人的耳膜。
“咔嚓！”
第二声，右腿。
“咔嚓！咔嚓！”
第三声与第四声，几乎同时响起，那是赵瑞两条手臂被军靴狠狠踩断的声响。
四声骨裂，如同四记重锤，狠狠砸在府内赵康的心上。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悲鸣，双眼一翻，彻底昏死了过去。
张劲做完这一切，甚至没有再看一眼地上那个已经彻底变成一滩烂泥的“祸根”。
他挺直了腰杆，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也仿佛背上了更加沉重的枷锁。
“收拢死伤袍泽，撤！”
他冰冷地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军阵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三千甲士，如潮水般涌来，又如潮水般退去。
他们带走了同伴的尸体，带走了满腔的悲愤与屈辱，也带走了云州城一个时代的终结。
布政使府前，只留下一片狼藉，一地血污，以及那个被废掉四肢、随意丢弃在冰冷地上的，曾经的公子。
望楼之上，影手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直到最后一个士兵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他才终于支撑不住，用仅剩的左手扶住墙壁，身体缓缓滑坐下来。
剧痛与失血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可他的眼神，却依旧清明。
他用一条手臂，与一个主人的未来，换回了另一个主人的现在。
这笔交易，在他看来，是值得的。
数百丈外，钟楼的阴影里。
“枭”缓缓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嘴角那抹残酷的笑意，已经变成了一种近乎于陶醉的欣赏。
“神尊，您看到了吗？”
他对着身旁的空气，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语气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激动，“这就是人心。”
“我们给了他金钱，给了他美色，给了他一把名为‘欲望’的刀，想让他去自取灭亡，顺便斩断敌人的臂膀。”
“可我们都算错了。”
枭的眼中，闪烁着一种洞悉全局的、兴奋的光芒。
“我们算错了‘忠诚’这种东西，在被逼到绝境时，会演变成何等壮丽的自我毁灭。”
他抬起头，望向那座刚刚上演了一场惊天逆转的布政使府，仿佛能看到那片废墟之下，正在缓缓成形的权力真空。
“影手用自己的忠诚，斩断了赵瑞的四肢，也斩断了听雨楼在云州最大的依仗。他用自己的手臂，为我们铺平了最后的路。”
“这场捧杀，以一种我们未曾预料的方式，取得了最完美的结果。”
枭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森然的寒意。
“现在，火已经熄了。”
“是时候，去打扫战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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