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内赛的惊险过关，如同在悬崖边勒住了狂奔的野马，暂时保住了“莎头”组合的番号，也让他们拿到了通往雅加达亚运会混双赛场的宝贵门票。然而，这短暂的喘息之后，是更加疯狂、更加高压的亚运备战。国乒的荣耀，首次搭档出战重大综合性运动会的压力，如同沉甸甸的铅块，压在两个年轻人的肩头。
训练强度被提升到了极限。从清晨到深夜，训练馆里永远回荡着小白球撞击球台和球鞋摩擦地胶的声响。多球训练、战术演练、模拟对抗、体能拉练……时间被切割成碎片，每一片都浸满了汗水。王大头和孙莎莎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不知疲倦地运转着。清晨的秘密加练成了常态，深夜的录像分析也成了必修课。两人之间的交流依然不算多，但争吵的频率明显降低了。争论更多集中在战术细节和执行效率上，少了情绪化的指责，多了目标一致的探讨。一种基于共同目标的、坚韧而沉默的战友关系，在高压的熔炉中逐渐淬炼成型。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关键时刻设置考验。
雅加达出发前一周，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席卷了北京。训练馆虽然温暖，但昼夜温差极大，加上连日的超负荷训练，身体的防线悄然出现了漏洞。
孙莎莎是第一个中招的。
起初只是轻微的鼻塞和喉咙干痒，她没太在意。运动员常年训练，小伤小病不断，这点不适对她来说算不了什么。她依旧准时出现在清晨空无一人的训练馆，和王大头进行例行的加练。
“阿嚏！” 一个响亮的喷嚏打破了训练的节奏。
王大头停下发球，看向对面揉着鼻子的孙莎莎：“感冒了？”
“没事，有点着凉。” 孙莎莎声音带着点鼻音，摆摆手，示意继续，“发球吧，练正手短控制。”
王大头皱了皱眉，但没再多问。训练继续。然而，他很快发现孙莎莎有些不对劲。她的反应似乎比平时慢了半拍，步伐移动也少了往日的轻盈迅捷，一次简单的正手位爆冲，竟然打丢了！这在以前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你……真没事？” 王大头再次停下，语气带着明显的疑虑。他注意到孙莎莎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呼吸也比平时急促一些。
“说了没事！” 孙莎莎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小河豚的倔劲儿又上来了，“继续！别浪费时间！” 她急于证明自己状态没问题，声音拔高了几分。
王大头看着她强撑的样子，心里莫名有些堵，但见她坚持，只能压下疑虑，继续发球。然而，孙莎莎的状态下滑是肉眼可见的。失误开始增多，预判也不再精准，甚至有一次跑位时脚下拌蒜，差点摔倒。汗水浸湿了她的短发，贴在额角，更显得脸色潮红。
上午的队内对抗赛，情况更加糟糕。面对实力强劲的模拟对手，孙莎莎的失误成了对手重点攻击的突破口。她的反手拧拉失去了往日的犀利和旋转，正手爆冲也显得绵软无力。王大头拼尽全力左扑右挡，试图弥补，但双打是两个人的游戏，一个点的崩溃足以拖垮全局。比分很快被拉开。
“暂停！” 李指黑着脸叫了暂停。
场边，气氛压抑。孙莎莎低着头，大口喘着气，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身体微微发颤。王大头看着她这副模样，又急又气。他抓起毛巾胡乱擦了把汗，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责备和焦灼：“孙莎莎！你到底怎么回事？身体不舒服就说啊！硬撑着打，打成这样，不是拖累大家吗？！”
“拖累”两个字，像针一样狠狠扎进了孙莎莎的耳朵。连日高烧带来的头痛欲裂、身体酸痛，以及训练失误的挫败感和巨大的压力，瞬间被这句话点燃！她猛地抬起头，眼眶因为发烧和委屈而泛红，但眼神却像烧红的烙铁，死死盯着王大头：
“王大头！你说谁拖累？！我是在努力！我是在坚持！雅加达就在眼前了，你让我休息？我休息得起吗？！换人？拆伙？！你是不是巴不得这样？！”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鼻音而颤抖，带着哭腔，却又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掉下来，“我告诉你，我没事！我能打！” 说完，她狠狠用毛巾擦了把脸，把即将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
王大头被她激烈的反应和通红的眼睛震住了。他本意是担心，是着急，话一出口却成了伤人的指责。看着她强忍不适和委屈、依旧倔强挺首的脊背，一股强烈的懊悔和心疼涌了上来。他张了张嘴，想道歉，想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但看着孙莎莎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防御姿态，话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李指走了过来，脸色凝重。他看了一眼孙莎莎潮红的脸和明显不稳的气息，又看了看一脸懊恼又无措的王大头，沉声道：“莎莎，你过来。” 他示意队医。
队医拿着体温枪走过来，对着孙莎莎的额头“滴”了一下。
38.7℃！
屏幕上的数字清晰刺眼。
训练馆里瞬间安静下来。王大头看着那个数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这么高的温度！她竟然还在场上硬撑？！他刚才还说了那么重的话……
“胡闹！” 李指的声音带着罕见的严厉，“烧成这样还训练？不要命了？！马上回宿舍休息！队医跟着去处理！”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孙莎莎还想争辩：“李指，我……”
“这是命令！” 李指打断她，眼神锐利，“雅加达重要，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现在这样上去，才是对队伍、对搭档最大的不负责任！回去！”
孙莎莎死死咬着下唇，身体因为高烧和情绪激动而微微发抖。她看了一眼王大头，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愤怒，有委屈，有不甘，还有一丝……被戳穿后的狼狈。最终，她什么也没说，低着头，在队医的陪同下，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了训练馆。那小小的背影，透着无尽的倔强和脆弱。
王大头站在原地，像被钉在了地板上。训练馆里其他队员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他刚才的话，像刀子一样回响在耳边。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挡板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下午的训练，王大头心不在焉。搭档的位置空着，训练内容改成了单打和体能。但他脑子里全是孙莎莎烧得通红的脸、倔强的眼神和离开时那虚弱的背影。还有那句伤人的“拖累”。懊悔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训练结束，他第一次没有加练，草草收拾好东西，快步走向女队宿舍楼的方向。他在楼下徘徊了很久，像个无头苍蝇。最终，他走向了宿舍楼旁边的小超市。
晚上，孙莎莎昏昏沉沉地躺在宿舍床上，头痛欲裂，浑身骨头缝都透着酸痛。队医给她打了退烧针，吃了药，叮嘱她好好休息。室友也帮忙打来了清淡的粥。但她一点胃口都没有，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又委屈又难过。王大头那句“拖累”像魔音灌耳，挥之不去。
“咚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室友去开了门。
“莎莎在吗？我……我找她。” 门外传来王大头有些局促的声音。
孙莎莎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背对着门，不想理他。
“她睡了，不舒服。” 室友轻声说。
“哦……那……那这个……” 王大头的声音有些磕巴，“麻烦你……给她。我走了。” 接着是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匆匆离开的脚步声。
室友关上门，提着一个塑料袋走过来，放在孙莎莎床头柜上：“喏，王大头给你的。”
孙莎莎没动。
室友好奇地打开袋子看了看：“咦？梨？还有……冰糖？” 她有点惊讶，“这家伙，开窍了？知道买梨炖冰糖水润嗓子了？”
孙莎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梨？冰糖？她想起自己刚才咳嗽了几声……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冲淡了些许委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一丝微弱的光亮。这个莽撞的“炸毛怪”，是在笨拙地……道歉？示好？
她慢慢转过身，看着床头柜上那个朴素的塑料袋。里面是几个黄澄澄的梨和一包冰糖。东西很简单，甚至有些笨拙，但在这一刻，却比任何华丽的语言都更有力量。她伸出手，拿起一个梨，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她想起清晨训练馆里他眼中的担忧，想起他脱口而出的“莎莎”，想起他对着录像皱眉的样子……还有刚才在楼下，他那局促不安的声音。
心里的坚冰，似乎被这笨拙的暖意，悄然融化了一道缝隙。
夜深了，退烧药开始起作用，孙莎莎的体温降了一些，头痛也减轻了。她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杯室友帮忙炖好的冰糖雪梨水，小口小口地喝着。温润清甜的梨水滑过干涩疼痛的喉咙，带来一阵舒适的清凉。窗外月色如水。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微信提示音。
她点开，是王大头发来的。
没有文字，只有一个视频文件。
她疑惑地点开。
视频是今天下午队内对抗赛的录像片段，正是她失误频出的那一段。但视频被精心剪辑过，旁边用红色的箭头和文字标注着：
这里，你预判是对的，但发烧反应慢了0.3秒。
这个球线路刁钻，发烧体力跟不上步法。
这个失误，是我的问题，补位慢了，让你被动。
这里，你硬撑的样子……很傻。下次别这样了。身体最重要。
对不起。我不该说“拖累”。你是最好的搭档。快点好起来，雅加达等你。
PS：梨和冰糖，管用吗？
视频的最后，是一行加粗的字：
“孙指导，雅加达的金牌，没你不行。我信你，快点好起来并肩作战。”
看着屏幕上跳动的箭头和那行笨拙却无比真诚的标注，看着最后那句“对不起”和“我信你”，孙莎莎的视线瞬间模糊了。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手中的冰糖雪梨水里。是委屈的释放，是压力的宣泄，更是被理解和被信任的深深触动。
这个莽撞、冲动、说话不经大脑的“炸毛怪”，在用他笨拙却无比真诚的方式，小心翼翼地修复着被她那句“拖累”划伤的裂痕，也在用行动告诉她：他看到了她的坚持，理解她的困境，更信任她的价值。
孙莎莎抹了把眼泪，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敲击：
“梨水，很甜。视频，收到了。”
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
“明天训练，别迟到。‘拖后腿’的搭档要归队了。”
发送成功。她把手机放在心口，感受着那温热的触感。窗外，清冷的月光似乎也变得温柔起来。身体依旧疲惫酸痛，但心底那沉甸甸的石头，己经被悄然搬开。雅加达的风暴还在前方，但至少，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风雨中航行。那个并肩作战的伙伴，就在彼岸，笨拙却坚定地，伸出了他的手。信任的桥梁，在病痛的考验和笨拙的关心中，跨越了裂痕，变得更加坚固。病痛尚未痊愈，但战斗的意志，己重新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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