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头最终没有发烧，但孙莎莎那句带着刺的“湿衣服不换，等着发烧吗？南阳还打不打了？”却像根小刺，时不时在他心里扎一下。那句“还打不打了？”尤其刺耳，首指要害。拆伙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南阳首通赛，就是决定这把剑是否落下的关键战场。他王大头，绝不能成为那个被拆掉的“1”！
带着这种强烈的危机感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情绪，王大头开始了更加疯狂的训练。他依然会忍不住在训练中抢攻，但每次抢攻失误后，孙莎莎那愤怒又失望的眼神，以及那句“拆伙”的警告，就会像冷水一样浇下来，让他强行按捺住躁动的本能。他开始尝试“控制”，尝试“牺牲”自己习惯的节奏去配合孙莎莎。但这感觉无比别扭，像给一匹野马套上了缰绳，每一步都走得磕磕绊绊，束手束脚。
孙莎莎同样憋着一股劲。她看到了王大头的改变，虽然笨拙、生硬，甚至有时显得刻意而滑稽（比如他明明看到机会球，硬生生收住动作改成摆短，结果摆了个半高球被对方一拍打死），但这至少表明他在努力。只是，这种“努力”带来的不是流畅的配合，而是一种新的、无形的压力。王大头变得有些沉默寡言，训练时眼神专注得近乎偏执，失误后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暴躁地吼叫或砸球，而是狠狠地用球拍砸一下自己的大腿，或者咬着牙，腮帮子绷得死紧，眼神里全是自我厌弃的阴霾。这种压抑的、近乎自虐的低气压，让整个球台都笼罩在一片沉闷之中，比之前的争吵更让孙莎莎感到窒息。
一次多球对抗训练，模拟关键分。连续三个球，王大头都在孙莎莎觉得该他搏杀的时候选择了过渡或控制，结果都被对方抓住机会得分。比分瞬间被拉开。
“王大头！”孙莎莎终于忍不住了，声音带着压抑的焦躁，“你犹豫什么？！该搏的球为什么不搏？！”
王大头低着头，汗水顺着鼻尖滴落在地胶上，形成一个深色的小点。他沉默地捡起球，不发一言。
“说话啊！”孙莎莎的火气被他这种沉默的对抗彻底点燃，“你现在这样畏畏缩缩的，跟之前乱冲乱打有什么区别？！都是输！” 她想起了比赛的巨大压力，想起了李指黑沉的脸，情绪有些失控。
“那你要我怎么样？！”王大头猛地抬起头，眼睛赤红，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压抑许久的憋屈和怒火瞬间爆发，“搏你说我无脑！控你说我畏缩！孙莎莎！你是不是觉得我怎么打都是错的？！是不是觉得跟我搭档拖累你了？！那你去找教练拆伙啊！现在就拆！”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绝望的愤怒。球馆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孙莎莎被他吼得愣住了。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剧烈起伏的胸口，还有那几乎要崩溃的神情，她心里那点怒火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点酸涩的情绪。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李指铁青着脸大步走过来。“王大头！孙莎莎！你们两个，给我出来！” 声音冰冷，不容置疑。
训练馆外的走廊，空气沉闷。李指看着眼前两个同样倔强、同样痛苦、同样被压力压得喘不过气的年轻人，严厉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吵啊？接着吵！”李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吵能解决问题？能拿到南阳的入场券？能站在奥运赛场上？！”
两人都低着头，沉默。
“王大头，我知道你在改。但改不是让你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不是让你把自己捆起来！你的爆发力，你的搏杀，是你武器库里的重锤！该用的时候就要果断地用！但不是让你瞎抡！是让你在莎莎给你创造出机会的时候，在战术需要的时候，狠狠地砸下去！明白吗？！”
王大头身体一震，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
“孙莎莎！”李指转向她，“我知道你球商高，想掌控节奏。但混双不是下棋，不是所有步骤都能按你设想的来！大头有他的特点，他的爆发力是你们组合不可或缺的尖刀！你要学会信任他的搏杀，在他搏杀的时候，给他兜底！给他创造搏杀的条件！而不是一味地要求他控制！控制！你们是互补！是互相成就！不是互相拆台！”
李指的话像重锤，敲在两人心上。王大头明白了，他的“牺牲”不是变成另一个人，而是学会在合适的时候，用合适的方式，挥动自己的重锤。孙莎莎也明白了，她的“控制”不是压制搭档，而是为他的锋芒创造空间，并在他出击时，成为他最坚实的后盾。
“回去，继续练。今天练不好，不许吃饭！” 李指丢下这句话，转身进了训练馆。
两人沉默地跟在后面。气氛依旧沉重，但之前那种绝望的对抗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反思。重新站在球台前，王大头深深吸了口气，看向对面的孙莎莎，眼神复杂，但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和阴鸷。孙莎莎也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眼神里没有了指责，只有一种“重新开始”的平静。
训练重新开始。这一次，两人都尝试着将李指的话融入进去。当机会出现，王大头不再犹豫，眼神一凛，果断侧身，一板爆冲！虽然球速力量依旧惊人，但落点却更加刁钻，不再是盲目的发力。孙莎莎没有再说“稳一点”，而是全神贯注地站在他身后，随时准备补位。当王大头搏杀失误时，孙莎莎也没有指责，只是快速调整站位，准备下一个球。而当孙莎莎通过精妙的控制和落点创造出绝杀机会时，王大头会毫不犹豫地大喊一声“我来！”，然后像一道闪电般扑上去，干净利落地终结比分
一次激烈的对抗中，孙莎莎为了救一个擦边球，身体失去平衡，狠狠摔倒在地胶上，发出一声闷哼。
“莎莎！”王大头几乎是本能地喊出声，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紧张和关切，完全忘了之前的隔阂。他一个箭步冲过去，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扶她。
孙莎莎自己撑着地坐了起来，揉了揉摔疼的胯骨，龇了龇牙，看到王大头伸过来的手和脸上毫不掩饰的担忧，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没事，小意思。” 自己利落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但王大头刚才那一声脱口而出的“莎莎”和他眼中真切的关心，像一道微光，悄然驱散了些许两人之间的阴霾。
训练结束后，两人照例是最后离开。收拾东西时，王大头看到孙莎莎走路时，刚才摔倒的那边腿似乎有点不自然，微微蹙着眉。
“你……腿没事吧？”王大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声音有点干巴巴的。他想起上次自己穿着湿衣服，她也是用那么别扭的方式“关心”了他。
孙莎莎动作一顿，抬头看他，眼神有点意外，随即摇摇头：“没事，蹭了一下。”
“哦。”王大头应了一声，低头继续收拾。过了一会儿，他又闷闷地加了一句：“那个……上次，谢谢。” 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
孙莎莎没听清：“什么？”
王大头脸有点热，提高了一点音量，但依旧别扭：“我说，上次衣服的事，谢了！” 说完，抓起包，逃也似地快步走了出去，背影显得有些仓促。
孙莎莎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摔到的地方，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像平静湖面掠过的一丝微风。这个“炸毛怪”，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深夜的录像与无声的默契。**
南阳的压力与日俱增。训练馆的灯光常常亮到深夜。一天晚上，王大头加练完力量，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宿舍，路过战术分析室时，发现里面的灯还亮着。他鬼使神差地凑近门缝看了一眼。
只见孙莎莎一个人坐在大屏幕前，屏幕上定格着他们今天下午训练赛的一个画面。她手里拿着笔和本子，时而暂停，时而慢放，在本子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眉头微蹙，神情专注得仿佛世界上只剩下屏幕上的小白球。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勾勒出她略显疲惫但异常坚毅的侧脸。
王大头静静地站在门外，没有进去。他看着那个小小的、独自在深夜里研究录像的身影，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敬佩，有触动，还有一丝……同病相怜？原来，背负压力的，不止他一个人。这个“小魔王”，在用她自己的方式，为他们的“不拆伙”拼尽全力。
他没有打扰她，悄悄离开了。但第二天训练前，他特意提前了半小时到训练馆，没有练球，而是找到了负责录像的助教，低声说：“能帮我把昨天下午我们和模拟组对抗赛的所有录像拷贝一份吗？特别是反手位衔接和交叉跑位失误的那几段。”
助教有些意外，但还是答应了。当孙莎莎来到训练馆时，发现王大头正对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眉头紧锁，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着，像是在反复观看什么。她走近一看，赫然是他们昨天的训练录像！
王大头察觉到有人靠近，抬起头，看到是孙莎莎，脸上闪过一丝被抓包的窘迫，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倔种”的坦然，甚至带着点挑衅：“怎么？就许你看录像研究？不许我也看看自己是怎么……嗯，怎么拖后腿的？” 他把“失误”换成了“拖后腿”，语气依旧别扭。
孙莎莎看着他手机屏幕上暂停的画面，正是她昨晚反复研究的一个反手衔接失误点。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从自己包里也掏出了笔记本，翻开，递到王大头面前。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昨天比赛的细节分析，包括那个失误点的原因分析（王大头步伐启动稍慢导致孙莎莎回球质量受限）和可能的改进方案（王大头预判提前启动，孙莎莎回球线路更开角度）。
王大头看着那工整又详尽的笔记，愣住了。他抬头，对上孙莎莎平静的目光。两人都没说话，但一种无声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原来，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在深夜里，为同一个目标努力着。那些争吵、别扭、指责，在共同的目标面前，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王大头拿起孙莎莎的笔记本，指着其中一条分析：“这个……我觉得，我启动慢是因为……” 他开始认真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孙莎莎凑近了些，指着笔记上的另一处：“嗯，但这里，如果你能提前预判到这个落点，我的回球角度可以更大……”
清晨的阳光透过高窗洒进训练馆，照亮了球台一角两个凑在一起、认真讨论的脑袋。没有争吵，没有指责，只有对战术细节的专注探讨和对胜利共同的渴望。汗水还未滴落，但信任的基石，却在这一次次无声的努力和笨拙的关心中，被汗水之外的东西，浇筑得更加坚实。通往南阳的路，依旧布满荆棘，压力如山，但至少，他们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两颗倔强的心，在碰撞与摩擦中，终于开始摸索着，寻找那条通往“1+1＞2”的狭窄通道。磨合的阵痛仍在持续，但希望的微光，己在汗水和星光的见证下，悄然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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