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丧家之犬
那一声冰冷而又决绝的换锁声，像一把铁锤，狠狠地砸碎了王淑芬心中最后一丝名为“家”的幻象。
秋日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
王淑芬，江建军，江小红，三个人，像三件被随意丢弃在路边的破烂垃圾，被驱逐到了大街上。他们身边，是几件散发着霉味的破旧衣服和一床脏兮兮的被褥，这就是他们全部的“家当”。
他们呆呆地站在那扇熟悉的，此刻却挂上了崭新铁锁的院门前，像三只被主人赶出家门，茫然四顾的丧家之犬。
四周围观的邻居，越来越多。
那些曾经的笑脸，此刻都挂上了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嘲弄。那些窃窃私语，像一根根淬了毒的钢针，毫不留情地扎进他们的耳朵里，刺进他们的心脏里。
“啧啧，真被赶出来了！造孽啊！”
“你看她儿子那熊样，还有她闺女那失魂落魄的样儿，离了老江，他们连屁都不是！”
“真是大快人心！今天中午我得加个菜！”
这些声音，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火辣辣地抽在他们三人的脸上。江小红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羞辱，她双手捂住脸，蹲在地上，发出了压抑而又绝望的呜咽。
江建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双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里，却连一个屁都不敢放。
王淑芬瘫坐在那堆破烂的被褥上，那双曾经精明算计的三角眼，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死灰般的绝望。她所有的武器——撒泼、咒骂、寻死觅活——在冰冷的现实和无情的规则面前，被砸得粉碎。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一无所有。
不知过了多久，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他们三人在凄清的秋风中，瑟瑟发抖。
腹中的饥饿感，如同最忠实的恶鬼，再一次缠了上来。
“都怪你！”
一声压抑着无尽怨毒的嘶吼，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江建军猛地转过身，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死死地盯住了王淑芬！
“如果不是你贪心！如果不是你非要逼着爸分家！我们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房子没了！家也没了！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老虔婆害的！”
他把在工厂受的屈辱，把被邻居指指点点的羞愤，把无家可归的恐惧，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最恶毒的利刃，狠狠地捅向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你……你个小畜生！你敢骂我？”王淑芬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反咬惊呆了，她难以置信地指着江建军，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我是你妈！我做这一切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
“为我？为这个家？”江建军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他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悲凉与绝望，“你就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那点可怜的虚荣心！为了你那个填不满的娘家无底洞！”
“还有你！”江建军又猛地将矛头对准了蹲在地上的江小红，眼中充满了嫌恶与憎恨，“你个扫把星！如果不是你在外面勾搭野男人，把事情闹大，爸会跟我们闹到这一步吗？你就是个贱人！是我们家的灾星！”
江小红被骂得浑身一颤，她抬起那张泪水纵横的脸，看着眼前这两个为了推卸责任而疯狂撕咬的至亲，心中最后一点温度，也彻底熄灭了。
“对！是我！都是我的错！”她凄厉地笑了起来，笑声比哭声还要难听，“我就是贱人！我就是灾星！那你们两个呢？一个是贪得无厌的老虔婆！一个是好吃懒做的窝囊废！我们三个，谁也别说谁！我们就是一窝烂泥！活该被爸像垃圾一样扔掉！”
这场在光天化日之下上演的家庭内讧，丑陋不堪，充满了最赤裸裸的自私与凉薄。
他们互相咒骂，互相推搡，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对方，却唯独没有一个人，真正反省过自己。
直到三人都骂累了，吵不动了，才像三条脱了水的死鱼，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太阳渐渐西斜，秋风卷起落叶，带来了一阵刺骨的寒意。
一个最现实的问题，摆在了他们面前。
今晚，睡哪儿？
“去……去你舅舅家。”
良久的死寂后，王淑芬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她的声音沙哑，充满了不甘，却又带着一丝最后的希冀。
王建富！她的亲弟弟！
那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我是他亲姐姐！他不能见死不救！他不敢！”王淑芬像是为了说服自己，又重重地补充了一句。
江建军和江小小红没有说话。他们早已没有了任何选择的余地。去舅舅家，成了他们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三人收拾起那点可怜的家当，踏上了另一段屈辱的旅程。
王淑芬抱着被褥，江建军扛着铺盖卷，江小红提着一个装着破衣服的网兜。他们低着头，像一群逃难的灾民，穿过一道道熟悉的街巷。
路人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割在他们的身上。他们不敢抬头，只能加快脚步，恨不得能立刻从所有人的视线里消失。
走了足足一个多小时，他们才终于来到了南城另一头，一个更加拥挤、更加破败的大杂院前。这里，就是王建富的家。
王淑芬站在那扇油漆斑驳的门前，犹豫了。她想起那些被江卫国收起来的厚厚一叠的借条，心中一阵发虚。但身后两个儿女那绝望的眼神，和腹中那催命般的饥饿感，还是让她硬着头皮，抬手敲响了房门。
“谁啊？”
门内，传来一个男人不耐烦的声音。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个身材干瘦，留着两撇小胡子，眼神里透着一股精明与市侩的男人，探出了头。正是王建富。
当他看清门口这三个如同叫花子一般的“亲戚”时，他那双小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便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与警惕。
“姐？建军？小红？”他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他们，那目光像是在审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唱的是哪一出啊？”
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亲人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有赤裸裸的质问与疏离。
王淑芬看着自己这个亲弟弟，看着他那副嫌弃的嘴脸，所有的委屈、不甘和羞愤，在这一刻，齐齐涌上了心头。她“哇”的一声，再也控制不住，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建富啊！我的亲弟弟啊！你可要为姐姐做主啊！我们……我们被江卫国那个天杀的畜生，给赶出家门了啊！我们没地方去了啊！”
哭声，凄厉而又绝望，回荡在这破败的大杂院里，也预示着另一场风暴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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