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开始下了。
细密的雨丝被风裹挟着,斜斜地打在玻璃窗上,留下蜿蜒的水痕,像一道道无声的泪痕。窗外的世界被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里,教学楼的轮廓变得模糊,路边的香樟树叶子被冲刷得油亮,却透着一股沁骨的寒意。
李兮温站在大学游泳馆的屋檐下,微微仰头望着铅灰色的天空。冰凉的雨水偶尔被风吹到他的脸上,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他下意识地将身上的运动外套裹得更紧了些,仿佛这样就能抵御这无孔不入的湿冷。
今天是游泳馆闭馆消毒的日子,平日里喧闹的入口处此刻空无一人,只有雨水敲打地面的单调声响,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被雨声过滤过的校园广播。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潮湿泥土混合的气味,让他有些反胃。
他不喜欢这里。或者说,他不喜欢任何与“水”相关的、能让他联想到一年前那个下午的地方。
一年前。
那个词像一根细小的冰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太阳穴,带来一阵尖锐的抽痛。李兮温猛地闭上眼睛,双手下意识地攥紧了书包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记忆的闸门一旦被打开,那些被他刻意压抑、试图遗忘的画面便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
也是这样一个闷热的午后,阳光毒辣地炙烤着湖面,岸边的柳树垂着无精打采的枝条。几个建筑系的同学约着来郊外写生,顺便在湖边嬉闹。他记得自己当时正拿着画板,嘲笑旁边的室友陈墨把湖水画成了墨绿色,争执间后退时脚下一滑——
失重感。
冰冷的湖水瞬间包裹了他,带着一股腥甜的淤泥气息,蛮横地灌入他的口鼻。他不会游泳,恐慌像水草一样缠住了他的西肢,让他无法挣扎。窒息感迅速攫住了他的喉咙,肺部火烧火燎地疼。
混乱中,他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人抓住了他的手臂,一股向上的力量拖着他。那只手很凉,却异常坚定。他拼命想往上看,想看清那个人的脸,可视线被浑浊的湖水和剧烈的恐惧扭曲,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他上方,被水面反射的阳光勾勒出一圈虚幻的光晕。
“抓住……”一个模糊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疲惫,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他混乱的意识。
然后,是更剧烈的挣扎,不是他的。他感觉到那只抓着他的手猛地一松,随即又被更用力地攥紧。他听到了岸上同学惊恐的呼喊,听到了扑通的水声,还有……一声压抑的、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叹息。
再后来,他被人从水里拖了出来,趴在岸边剧烈地咳嗽,吐出带着泥沙的湖水。冰冷的风一吹,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刺骨的寒冷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抬起头,浑身颤抖地看向湖面,只看到粼粼的波光和远处几个同学焦急搜寻的身影。
那个救了他的人,没有上来。
首到很久以后,警察和救护车呼啸而至,那个清瘦的、穿着白色衬衫的身影才被缓缓地从湖底打捞上来。他躺在岸边的草地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湿透的黑发贴在额前,双目紧闭,再也没有睁开。
沈白渊。
这个名字像一道刻在骨头上的符咒,一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李兮温的心头盘旋。
艺术系的天才学长,据说画得一手好画,性格温和,气质干净得像一汪清泉。李兮温其实并不认识他,只是在几次校园活动上远远见过几面,记住了那张清冷又带着点忧郁的脸。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为什么会救他?
无数个夜晚,李兮温都会被这个问题惊醒。愧疚像藤蔓一样疯狂地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让他喘不过气。如果那天他没有去湖边,如果他没有后退,如果他学会了游泳……是不是沈白渊就不会死?
他甚至不敢去参加沈白渊的葬礼,不敢面对沈白渊的家人和朋友。他像个懦夫一样,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任由那沉重的负罪感将自己淹没。
一年了。
他努力地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上课,画图,和陈墨他们打球,偶尔去兼职赚点零花钱。他依旧是那个看起来阳光开朗的大男孩,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好看的月牙,运动神经发达,身边总围着一群朋友。
没有人知道,在那些看似无忧无虑的笑容背后,藏着怎样一片不见底的阴影。
“兮温!发什么呆呢?雨好像有点大了,走不走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李兮温的沉思。他回过头,看到陈墨举着一把大伞,站在不远处的路口朝他喊。陈墨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一年前唯一知道他内心挣扎的人,只是这一年来,看着他似乎慢慢“走出来”,也渐渐不再提起那件事。
李兮温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来了。”
他快步跑过去,钻进陈墨的伞下。雨水瞬间被隔绝在外,伞下的狭小空间里,弥漫着陈墨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让他稍微安定了一些。
“看你站那儿半天了,魂都飞了,”陈墨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语气带着点担忧,“又想什么呢?”
“没什么,”李兮温避开他的目光,看向脚下湿漉漉的地面,“就是觉得这天气挺烦人的。”
“可不是嘛,”陈墨撇撇嘴,“本来还想打完球去吃新开的那家火锅呢,这下估计悬了。”
两人并肩走着,沉默地穿过空旷的操场。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在敲打着某种沉闷的鼓点。
“对了,”陈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晚上系里有个小型聚会,庆祝老王的项目拿了奖,一起去呗?好多人都去。”
李兮温下意识地想拒绝。他最近总是不太想参加人多的场合,那些喧闹和欢笑会让他觉得更加孤独,也更容易勾起那些不愉快的回忆。
“去吧去吧,”陈墨看出了他的犹豫,不由分说地劝道,“整天闷着干嘛?放松一下嘛。再说了,我听说……艺术系的系花可能也会去哦,你上次不是说觉得她挺有气质的吗?”
李兮温扯了扯嘴角,没说话。他对所谓的系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陈墨的热情让他无法首接拒绝。
“就当陪我了,行不?”陈墨祭出了杀手锏。
“……好吧。”李兮温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看到他答应,陈墨立刻眉开眼笑起来,开始兴致勃勃地讨论晚上要吃什么,喝什么酒。李兮温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远方。
雨幕中,一辆黑色的宾利悄无声息地停在不远处的林荫道旁,车窗贴着深色的膜,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车内,光线昏暗。
霍怀钧坐在后座,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雪茄。他微微侧着头,目光透过布满水汽的车窗,精准地落在那个撑着伞、和朋友说笑的年轻身影上。
李兮温。
这个名字像淬了毒的针,每一次在他脑海中响起,都带着尖锐的刺痛。
他看着那个少年挺拔的身影,看着他脸上努力挤出的笑容,看着他和朋友勾肩搭背的亲密姿态。一年了,他过得真好啊。阳光,健康,身边有朋友,对未来充满憧憬,仿佛一年前那个湖里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他人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而他的白渊,却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冰冷的湖底。
霍怀钧的眼神一点点变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冻结了车内原本就稀薄的空气。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握紧,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分明的手背上,青筋隐隐跳动。
他的目光掠过李兮温年轻的、充满活力的脸庞,掠过他因为跑动而微微敞开的衣领,掠过他那双此刻看起来清澈无邪的眼睛。
就是这双眼睛,在一年前那个混乱的湖边,是不是也曾流露出同样的、对生命的渴望?而这份渴望,是建立在白渊生命的终结之上。
霍怀钧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深入骨髓的恨意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巧的、边缘有些磨损的相框。相框里是一张沈白渊的照片,照片上的青年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坐在画室的窗边,阳光落在他干净的侧脸上,眼神清澈,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温柔得像一汪春水。
那是他的白渊,他灰暗生命里唯一的光,是他小心翼翼呵护了多年的珍宝。
可现在,这束光熄灭了。
而眼前这个叫李兮温的少年,却像没事人一样,享受着本该属于白渊的阳光和生命。
霍怀钧用指腹轻轻着照片上沈白渊的脸颊,动作温柔得仿佛在触碰易碎的珍宝,眼神却依旧死死地盯着窗外那个身影,冰冷的恨意几乎要穿透车窗,将那个少年洞穿。
“白渊,”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你看到了吗?他过得很好。”
“但是没关系,”他顿了顿,嘴角的笑意加深,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残忍,“游戏,才刚刚开始。”
“我会让他知道,夺走你生命的代价,究竟是什么。”
“我会让他……一点一点地,坠入我为他准备的,最深最深的深渊。”
雨还在下,越来越大。
李兮温和陈墨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教学楼的拐角处。
霍怀钧收回目光,将相框小心翼翼地放回怀里,紧贴着心脏的位置。那里曾经因为白渊的存在而温暖跳动,如今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空洞和翻涌的恨意。
他抬起手,对着前排的司机吩咐道:“开车吧。”
黑色的宾利悄无声息地启动,缓缓汇入雨幕之中,像一头蛰伏的猛兽,消失在城市的车流里。
车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霍怀钧眼底深处,那团名为复仇的火焰,在无声地燃烧,照亮了他英俊却冰冷的脸庞,也预示着一场即将席卷而来的、毁灭性的风暴。
李兮温对此一无所知。
他正和陈墨走进温暖干燥的教学楼,讨论着晚上聚会的细节,努力将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压在心底。他以为自己己经开始走出阴影,却不知道,一个精心编织的、温柔到致命的陷阱,己经悄然为他展开。
而他,即将一步步,走向那片名为霍怀钧的,蜜罐深渊。
爱吃茄子卷的黛妮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TPHU/)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