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温！快点快点！再磨蹭就要迟到了！”
陈墨的大嗓门隔着宿舍门板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李兮温正对着镜子，皱着眉头扯了扯身上那件不算新的白衬衫。领口有点皱，袖口也磨得起了点毛边。
“催什么啊，不就是个讲座加酒会吗？去那么早干嘛。”李兮温嘟囔着，拿起梳子胡乱扒拉了几下自己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
“什么叫‘不就是’？”陈墨推门进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咂咂嘴，“这可是咱们学校建校以来最年轻的捐赠者之一，霍氏集团的霍怀钧！金融圈的传奇人物，多少人想一睹真容都没机会呢！能混到邀请函，那是给老王面子，也是给我们机会见见世面，懂不懂？”
李兮温叹了口气，没再反驳。
这个讲座是建筑系的王教授特意争取来的。霍怀钧不仅是商界新贵，据说对建筑艺术也颇有研究，并且个人向学校捐赠了一笔不小的资金用于新艺术楼的建设。作为“回馈”，他答应来学校做一场关于“艺术与商业融合”的讲座，并在讲座后举办一个小型的答谢酒会。
王教授很看重李兮温的才华，特意给了他和陈墨两个名额，说是“多接触些优秀的人，对你们有好处”。
李兮温对所谓的“金融传奇”兴趣不大，更对这种需要穿着正式、觥筹交错的酒会感到头疼。他骨子里还是更喜欢穿着舒适的T恤牛仔裤，在画室里一画就是一下午，或者在球场上挥汗如雨。
但王教授的好意不能拂，陈墨又热情高涨，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行吧，走了。”李兮温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总觉得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与这种场合格格不入的局促感。
傍晚六点半，学校新建的学术报告厅外己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多是西装革履的教授、学校领导，还有一些精心打扮过的学生，脸上都带着期待和兴奋。
李兮温和陈墨混在人群中，显得有些不起眼。陈墨还好，至少穿了一身还算合身的深色西装，而李兮温那件略显旧的白衬衫和普通的黑色西裤，在周围一片光鲜亮丽中，确实有些寒酸。
“你看你，让你穿我那件备用西装你不穿，”陈墨小声嘀咕，“你看人家，一个个跟走秀似的。”
李兮温没理他，只是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不喜欢这种被过多目光注视的感觉，尤其是当自己显得如此“格格不入”的时候。
七点整，报告厅大门打开，人群有序地入场。李兮温和陈墨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
报告厅内部装修得简洁而大气，巨大的投影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着讲座的主题和霍怀钧的名字。现场的气氛有些微妙，既有学术场合的严肃，又带着一丝追星般的雀跃。
七点十五分，主持人走上台，简单介绍了几句，然后用一种近乎隆重的语气宣布：“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霍怀钧先生！”
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李兮温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向入口处，心脏没来由地跳快了几拍。
一个身影缓缓走上台。
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手工西装，身姿挺拔，步履从容。灯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流畅而优雅的轮廓。他的五官深邃立体，鼻梁高挺，薄唇微抿，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眼神温和，却又仿佛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
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自带一种强大的气场，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一种久居上位者才有的从容和矜贵，混合着成熟男性的魅力和知识分子的儒雅，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又忍不住被其吸引。
“哇……”陈墨在旁边低低地惊叹了一声，“真人比财经杂志上还帅啊……”
李兮温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台上那个身影。
他不得不承认，霍怀钧确实有一种令人惊艳的魅力。不仅仅是外貌，更是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自信、从容、游刃有余。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他搞不定的。
霍怀钧接过话筒，先是微微颔首致意，掌声渐渐平息。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晚上好。”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像大提琴的最低音，透过音响传遍整个报告厅，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简单的开场白之后，他便开始了演讲。没有稿子，思路清晰，逻辑缜密，从宏观的经济形势谈到艺术与商业的关系，再到建筑美学对城市发展的影响，旁征博引，深入浅出。
他提到了许多李兮温从未接触过的概念和领域，却又能用生动的例子和幽默的语言解释清楚。偶尔穿插一两个恰到好处的笑话，引得全场会心一笑。
李兮温原本还有些心不在焉，渐渐的，也被他的演讲吸引了。
他发现，霍怀钧对建筑确实有独到的见解，甚至能说出几个在建筑史上颇有争议的流派的细节，显然是做过功课的。
不知为何，李兮温忽然想起了一年前那个冰冷的湖底。那个穿着白色衬衫、清瘦干净的身影，和眼前这个站在聚光灯下、光芒万丈的男人，似乎是两个极端。
一个沉静如水，一个耀眼如阳。
他甩了甩头，把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驱散。他们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人。
讲座持续了一个小时。结束时，全场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霍怀钧微笑着鞠躬致意，然后在主持人的邀请下，走下台，准备参加接下来在隔壁宴会厅举行的酒会。
人群涌了上去，想要和他合影、交流。霍怀钧耐心地应付着，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容，举止得体，没有丝毫不耐烦。
“走，去酒会看看！说不定能混杯香槟喝喝！”陈墨拉着李兮温就往宴会厅的方向挤。
李兮温有些犹豫，但还是被陈墨半拖半拽地拉了过去。
宴会厅比报告厅更加奢华。水晶吊灯璀璨夺目，悠扬的古典乐在空气中流淌，侍者端着托盘穿梭在人群中，上面摆满了精致的点心和各种酒水。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李兮温一走进来，就感到一阵窒息。这里的氛围比报告厅更加压抑，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程式化的笑容，说着言不由衷的客套话。
他紧紧跟在陈墨身后，像一只误入狼群的羔羊，浑身不自在。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拿点吃的。”陈墨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挤进了人群。
李兮温找了个相对偏僻的角落站定，低着头，假装在研究墙上的一幅抽象画，实际上是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周围的人在谈论着他听不懂的股票、项目、海外市场，偶尔夹杂着几句对艺术的点评，也显得格外刻意和疏离。
他觉得自己像个透明人，与这个热闹的场合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一个侍者端着托盘从他身边走过，李兮温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一下，却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一个人。
“啊，对不起！”李兮温连忙道歉，转身去扶。
是一位穿着华丽礼服的女士，手里端着一杯红酒。被他这么一撞，女士手一抖，红酒洒出来不少，溅在了她昂贵的礼服裙摆上，还有一些，溅到了李兮温的白衬衫上。
“哎呀！”女士低呼一声，脸上露出明显的不悦。
李兮温顿时慌了神，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他手忙脚乱地想去拿纸巾，却发现自己身上根本没带。
周围有几道目光投了过来，带着看热闹的意味。这让李兮温更加窘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站在那里，手足无措，脸颊滚烫，只能不停地重复着“对不起”。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深灰色丝质手帕。
“先用这个擦擦吧。”
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李兮温愣了一下，缓缓抬起头。
霍怀钧就站在他面前，微微俯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灯光在他深邃的眼眸里跳跃，仿佛盛着一片星光。
他怎么会在这里？
李兮温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张英俊得令人窒息的脸。
霍怀钧没有在意他的失神，只是将手帕递给那位被弄脏了礼服的女士，语气温和地说：“抱歉，这位同学可能有点不小心，您别介意。”
那位女士看到霍怀钧，原本有些愠怒的表情立刻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羞涩的笑意。“没关系没关系，霍先生太客气了。”她接过手帕，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裙摆。
霍怀钧笑了笑，然后转过头，目光落在李兮温身上。
他的视线掠过李兮温胸前被红酒浸湿的地方，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然后，他又将目光移回李兮温的脸上，笑容依旧温和。
“小心些，同学。”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李兮温的耳朵里。那语气，像是长辈对晚辈的温和提醒，又像是朋友间的善意叮嘱。
但不知为何，李兮温在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眸深处，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仿佛在评估什么的锐利。
就像……猎人在观察自己的猎物。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李兮温的心脏莫名一紧。
他连忙低下头，接过霍怀钧递过来的另一块干净手帕，声音有些结巴：“谢……谢谢霍先生。”
“不客气。”霍怀钧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便融入了旁边的一群人中，继续他的应酬。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插曲，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李兮温拿着那块带着淡淡木质香气的手帕，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手帕的质地柔软而细腻，显然价值不菲。上面还残留着一丝属于霍怀钧的体温和气息，那是一种清冷而沉稳的味道，让他有些心神不宁。
他刚才……是和霍怀钧说话了？
那个站在金字塔顶端的、遥不可及的男人？
“兮温！你在这儿啊！我找了你半天！”陈墨拿着两盘吃的走过来，看到李兮温胸前的污渍，愣了一下，“哟，怎么搞的？被人泼了？”
李兮温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用手帕去擦衬衫上的酒渍，嘴里含糊地说：“没……不小心撞到人了。”
“没事吧？”陈墨关切地问，“对方没为难你吧？”
“没有，”李兮温摇摇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霍怀钧所在的方向，他正被一群人簇拥着，谈笑风生，仿佛刚才那个和他说过话的人只是一个幻觉，“霍先生……帮了我。”
“霍怀钧？！”陈墨眼睛一亮，“他怎么帮你了？跟你说话了？”
“嗯，”李兮温点点头，把刚才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语气里还带着一丝未散的恍惚，“他给了我这个手帕。”
陈墨凑过来看了看那块手帕，啧啧称奇：“我去，这是阿玛尼的限量款吧？据说有钱都买不到！兮温，你可以啊！这运气！”
李兮温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那块手帕。上面的木质香气似乎更清晰了些，萦绕在鼻尖，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觉。
他总觉得，刚才霍怀钧看他的眼神，似乎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那种温和笑容下的锐利，那种看似随意中的审视……
是他的错觉吗？
“别发呆了，”陈墨推了他一把，“走，再去拿点喝的。能跟霍怀钧搭上话，以后说不定有好处呢！”
李兮温被陈墨拉着往前走，脚步却有些沉重。
他回头望了一眼，霍怀钧恰好也抬眼望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一瞬。
霍怀钧冲他微微颔首，笑容依旧温和。
李兮温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转过头，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不知道，在他转身之后，霍怀钧脸上的笑容缓缓淡去，眼神也渐渐冷却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旁边的助理低声问：“霍总，需要……”
“不用。”霍怀钧打断他，端起侍者递过来的香槟，轻轻抿了一口，眼神深邃，“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看着李兮温刚才站过的那个角落，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李兮温，你准备好了吗？
我为你准备的这场盛宴，你可一定要……好好品尝啊。
宴会厅里依旧热闹非凡，悠扬的音乐，欢快的笑语，碰撞的酒杯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浮华而喧嚣的画面。
没有人知道，一场精心策划的狩猎，己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那个尚在懵懂中的猎物，还在为刚才那短暂的“幸运”而心神不宁，丝毫没有察觉，一张温柔而致命的网，己经在他头顶缓缓张开。
李兮温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手帕，又抬头望了望远处那个被众人包围的身影，心里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产生了如此复杂而强烈的感觉。
好奇，敬畏，还有一丝莫名的……不安。
这种感觉，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隐隐有种预感，自己的生活，可能会因为这次偶然的相遇，而发生某种意想不到的改变。
只是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这种改变，会是如此的彻底，如此的……毁灭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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