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总是来得缠绵悱恻。
细密的雨丝如同无数根银线，织成一张朦胧的网，笼罩着整个苏州城。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油亮，倒映着两旁粉墙黛瓦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和淡淡的花香。
温学柏与权书禹坐在临河的“听雨楼”茶楼里，临窗的位置视野极佳，能看到雨幕中缓缓划过的乌篷船，听到船头艄公沙哑的号子声。
桌上放着两杯温热的雨前龙井，还有几碟精致的江南点心。他们刚刚结束了一上午的查访，从几位老盐工口中得到了一些关于盐商与官员勾结的线索，此刻正趁着雨势稍歇，在此稍作休整。
“看来这苏州知府王大人，确实与‘裕丰盐行’的掌柜张万霖过从甚密。”温学柏拿起一块松子糕，细细品尝着，一边说道，“刚才那几位老盐工说，每次盐税上缴前，张万霖都会带着厚礼去知府衙门，而每次之后，盐税的数目都会‘恰好’差那么一大截。”
权书禹端着茶杯，目光落在窗外的雨丝上，眼神深邃：“王大人是吏部尚书的门生，而吏部尚书是太子的人。这张万霖的背后，恐怕不只是一个知府那么简单。”
温学柏点点头：“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盐税案，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越复杂，越有意思。”权书禹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越是盘根错节，一旦揭开，就越是惊天动地。”
温学柏看着他眼中闪烁的锐利光芒，知道他又在策划着什么。江南的温润似乎并没有磨平他的棱角，反而让他更加沉稳，也更加深不可测。
“只是，这样一来，我们的处境恐怕会更加危险。”温学柏担忧道，想起之前遇到的刺杀，心中仍有余悸。
权书禹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
又是这句“有我在”。温学柏心中一暖，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声，夹杂着兵器碰撞的脆响和怒喝声。
“怎么回事？”温学柏皱眉，起身走到窗边向下望去。
只见茶楼楼下的巷子里，十几个手持刀剑的黑衣人正围攻着一个白衣人。那白衣人动作迅捷，剑法凌厉，在黑衣人中间穿梭自如，正是贺修晏！
“贺兄！”温学柏惊呼出声。
权书禹也站起身，走到他身边，看到楼下的情景，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周身散发出一股寒意。
“是‘黑风寨’的人。”权书禹一眼就认出了那些黑衣人的装束，“据说他们与张万霖往来密切，是张万霖养的打手。”
“那他们为什么会和贺兄打起来？”温学柏急道。
“恐怕，贺修晏查到的东西，触碰到了某些人的利益。”权书禹沉声道，同时对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去帮忙。”
“是！”几名侍卫领命，迅速下楼。
楼下的打斗愈发激烈。贺修晏虽然武功高强，但对方人多势众，且出手狠辣，渐渐有些吃力。他的手臂被划了一刀，鲜血浸湿了白色的衣袖，却依旧咬紧牙关，不肯退让。
就在这时，权书禹的侍卫加入了战局。他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很快就缓解了贺修晏的压力。
贺修晏看到援兵，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认出了他们的服饰，目光下意识地望向二楼窗边的温学柏和权书禹，眼神复杂。
“贺兄，我们来帮你！”温学柏在楼上喊道。
贺修晏没有回应，只是手中的剑更快了几分，朝着那些黑衣人发起了反击。
有了侍卫的帮助，局势很快逆转。那些黑衣人见势不妙，虚晃一招，便想撤退。
“想走？”贺修晏冷哼一声，身形如电，追上为首的黑衣人，一剑刺穿了他的肩膀，“留下点东西再走！”
那为首的黑衣人惨叫一声，被同伴拖着重伤逃离了巷子。
巷子里很快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满地狼藉和几具黑衣人的尸体。
贺修晏收剑而立，胸口微微起伏，手臂上的伤口还在不断流血。他抬起头，看向二楼的温学柏和权书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贺兄，你没事吧？”温学柏急忙下楼，走到他身边，看到他手臂上的伤口，脸色一变，“快，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他说着，便想从自己的行囊里拿出伤药——那是他为了防备不时之需，特意准备的。
“不必了。”贺修晏却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语气冷淡，“一点小伤，不碍事。”
他的目光越过温学柏，落在随后下楼的权书禹身上，眼神带着一丝警惕和不易察觉的敌意：“三皇子殿下，好兴致，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在这江南茶楼里品茶。”
权书禹走到两人面前，目光在贺修晏流血的手臂上扫过，淡淡道：“贺大侠也不错，走到哪里都能惹来这么多‘朋友’。”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显然对贺修晏的出现并不欢迎。
贺修晏冷笑一声：“总比某些人身在其位，不谋其政，只会查些无关痛痒的案子要好。”
“你说什么？”权书禹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周身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说什么，殿下心里清楚。”贺修晏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江南盐税亏空，百姓民不聊生，殿下查了这么久，查到了什么？查到的是让自己的人置身险境，还是查到了如何与盐商同流合污？”
“贺修晏！”权书禹的声音冰冷刺骨，“注意你的言辞！”
“我只是实话实说。”贺修晏的目光转向温学柏，带着一丝担忧，“学柏，你与这种人混在一起，太危险了。京城的刺杀还不够吗？非要等到丢了性命，才知道后悔？”
他的话像一根针，刺中了温学柏心中的痛处，也激怒了权书禹。
“贺修晏，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教训学柏？”权书禹上前一步，逼近贺修晏，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仿佛随时都会再次动手，“学柏是我的人，我自然会护他周全，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你的人？”贺修晏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大笑起来，“三皇子殿下，你真以为自己能护得了他？你连自己都护不住！这朝堂之上，步步惊心，你今天能护住他，明天呢？后天呢？总有一天，你会因为你的野心，把他也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够了！”温学柏见状，连忙挡在两人中间，对着贺修晏道，“贺兄，谢谢你的关心，但我与殿下查案，是为了江南的百姓，并非你所说的那样。”
他又转向权书禹，语气带着一丝恳求：“殿下，贺兄也是一时情急，并非有意冒犯。”
权书禹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温学柏，又看了看他眼中的恳求，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眼神却依旧冰冷地看着贺修晏：“我不希望再在这里看到你。”
贺修晏也看着温学柏，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和痛苦，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洒脱，他捂着受伤的手臂，对温学柏道：“学柏，你好自为之。有些人心机深沉，你未必看得透。”
说完，他不再看权书禹，转身踉跄了几步，很快消失在雨巷的尽头。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寒门学子与皇子》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巷子里只剩下温学柏和权书禹，还有几名侍卫。雨又开始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打在油纸伞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凝重。
“殿下……”温学柏转过身，看着权书禹冰冷的侧脸，想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
“我们回去。”权书禹却打断他，语气生硬，转身便向客栈走去。
温学柏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心中一阵无奈，也有些委屈。他知道权书禹是因为贺修晏的话而生气，也知道权书禹对贺修晏的敌意，但贺修晏终究是为了他好，也是他的朋友。
他叹了口气，跟上权书禹的脚步。
回到客栈，两人一路无话。权书禹径首走进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将温学柏和所有的话语都关在了门外。
温学柏站在门外，看着紧闭的房门，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权书禹在生气，气贺修晏的挑衅，气贺修晏对他的质疑，更气自己对贺修晏的维护。
可他真的只是想化解两人的矛盾，不想因为这些而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窗棂，也敲打着温学柏的心。他站了许久，终究还是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温学柏坐在桌前，看着窗外的雨幕，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刚才贺修晏的话。他知道贺修晏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权书禹身处权力的旋涡中心，与他在一起，确实意味着危险。
可他不后悔。
他想起权书禹在京城刺杀中挡在他身前的背影，想起在江南桃花巷中那个温柔的吻，想起权书禹一次次坚定地说“有我在”，心中便充满了温暖和决心。
无论未来有多少危险，他都愿意陪在权书禹身边，与他并肩面对。
只是，看到权书禹因为贺修晏的话而如此生气，甚至对自己冷言冷语，他的心中还是感到一阵失落。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温学柏心中一动，连忙起身开门，以为是权书禹消气了来找他。
门口站着的，却是客栈的伙计，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些伤药和布条。
“这位客官，刚才那位白衣公子让小的把这个交给您。”伙计恭敬地说道，“他说，这点伤药对刀剑伤很有效，让您……让您转给您想给的人。”
温学柏看着托盘上的伤药，心中一暖，也有些酸涩。他知道，贺修晏虽然话说得难听，但终究还是关心他的。
“替我谢谢他。”温学柏接过伤药，拿出一些碎银递给伙计。
“不客气，客官。”伙计接过碎银，躬身退下。
温学柏关上门，看着手中的伤药，犹豫了一下，还是拿着药走向了权书禹的房间。
他轻轻敲了敲门：“殿下，是我。”
里面沉默了片刻，传来权书禹低沉的声音：“什么事？”
“我……我这里有一些伤药，或许对贺兄的伤有用，要不……”
他的话还没说完，门就被打开了。
权书禹站在门口，脸上的冰霜己经融化了一些，但眼神依旧复杂地看着他，看着他手中的伤药。
“你还要去关心他？”权书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嫉妒。
温学柏看着他的样子，心中一软，摇了摇头：“不是，只是朋友一场，他因为我们才受伤，总不能视而不见。”
他顿了顿，鼓起勇气说道：“殿下，贺兄的话虽然难听，但也是出于关心。你不要往心里去，也不要……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权书禹看着他眼中的恳求，又看了看他手中的伤药，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温学柏的手腕：“我没有生你的气。”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只是……只是不想看到你和他走得太近，不想听到他说那些话，不想……失去你。”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温学柏的心上。
温学柏看着他眼中的脆弱和不安，心中所有的委屈和失落都烟消云散了。他反握住权书禹的手，认真地说道：“殿下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
权书禹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嗯。”权书禹低声应道，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雨还在下着，但客栈房间里的气氛却变得温暖而柔和。温学柏将伤药放在一旁的桌上，没有再提贺修晏，权书禹也没有再追问。
有些矛盾，不需要刻意去解释，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足以化解。
“盐税案的线索，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温学柏主动转移话题，问道。
权书禹拉着他走到桌前坐下，拿出之前收集的线索，开始分析起来。
“黑风寨的人既然是张万霖的打手，那他们袭击贺修晏，很可能是因为贺修晏查到了张万霖的什么秘密。”权书禹沉声道，“或许，我们可以从黑风寨入手，找到张万霖与官员勾结的证据。”
“可是黑风寨势力不小，又地处偏僻，我们贸然前去，恐怕会打草惊蛇。”温学柏担忧道。
“所以，我们需要从长计议。”权书禹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或许，我们可以利用贺修晏……”
温学柏惊讶地看着他：“利用贺兄？”
“他与黑风寨结了仇，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权书禹道，“我们可以暗中提供一些线索，让他去对付黑风寨，我们坐收渔翁之利。”
温学柏犹豫了：“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贺兄己经受伤了。”
权书禹看着他担忧的样子，心中有些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生存之道，贺修晏武功高强，不会那么容易出事。而且，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想查张万霖，就必须付出代价。”
温学柏沉默了，他知道权书禹说得有道理，这是最快捷也最安全的方法，但他还是有些不忍心。
“我知道你不忍心。”权书禹看着他，语气缓和了一些，“但这是查案的最好机会，我们不能错过。而且，这也是贺修晏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让他自己解决，也合情合理。”
温学柏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吧，但我们也要多加留意，不能真的让贺兄陷入险境。”
“好。”权书禹见他同意，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都听你的。”
看着权书禹眼中的笑意，温学柏也笑了起来。刚才的不快仿佛从未发生过，两人之间的默契与温情再次流淌。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但他们的心却因为彼此的存在而温暖。江南的江湖风波，不仅没有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反而让他们更加了解彼此，更加坚定了在一起的决心。
只是，他们都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随着盐税案的深入调查，更多的危险和挑战还在等待着他们。而贺修晏的存在，也注定会成为他们之间一道微妙的裂痕，在未来的日子里，不时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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