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的味道浓得化不开，铁锈似的，糊在口鼻里，每一次喘息都带着令人作呕的腥甜。
黑石集己成焦土，残垣断壁间散落着不成形的血肉，破碎的瓦砾被黏稠的暗红浸透，在惨白月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
空气凝滞，沉重得如同浸水的棉絮，压得顾燃胸腔闷痛。
沈寂的手还死死箍着他的腕骨，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那手指滚烫，皮肤下的青筋虬结盘绕，透着不祥的紫黑。浓烈的魔息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蛇，正丝丝缕缕地从沈寂紧扣的手指间，从那身被血染透、几乎看不出原本霜色的衣袍下，钻进顾燃的皮肉，缠绕上他的经脉。
“师……师兄？”
顾燃的声音抖得厉害，几乎不成调。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脸。
那曾经清冷如昆仑山巅终年不化冰雪的眉眼，此刻被猩红完全占据，眼白部分爬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深处翻滚着粘稠的、纯粹的黑暗，吞噬了所有属于沈寂的光。
那里面没有理智，没有清明，只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要将一切吞噬殆尽的疯狂占有。
这不是他的师兄。
那个会在他练剑惫懒时冷着脸训斥，却又在无人处悄悄拂去他肩上落雪的高岭之花，那个将他从泥泞里捡回孤寂峰、给了他一个“家”的沈寂……不在了。
回应他的，是沈寂猛地低下头。
那不是亲吻，是撕咬。
滚烫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唇狠狠撞上来，粗暴地碾磨着他的唇瓣，牙齿磕碰，撞得顾燃唇齿生痛。他尝到了铁锈的味道，混杂着魔息特有的、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阴寒。
沈寂的舌蛮横地撬开他的牙关，攻城略地，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嚼碎、吞咽下去，融入骨血，刻入魂魄，永生永世不得分离。
窒息感伴着灭顶的恐慌攫住了顾燃。他挣扎，双手徒劳地推拒着沈寂滚烫坚实的胸膛，却像蚍蜉撼树。混乱中，他的指尖触碰到一片冰冷湿滑的布料下，一道狰狞凸起的硬物。
心口的位置。
剜心的旧疤！
前世魂飞魄散前，那惊鸿一瞥——沈寂剜心取血，以自身心头精血为引，布下护尸大阵……那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顾燃的脑海！
而此刻，指腹下那疤痕滚烫灼人，随着沈寂激烈的心跳疯狂搏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要从那疤痕深处破茧而出，将他师兄彻底撕裂、吞噬！
剜心……两世剜心……师兄的心……是为他才伤的！是为他才变成如今这入魔的恐怖模样！
这个认知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击穿了顾燃摇摇欲坠的心防。
“唔……师……师兄！”
他拼尽全力，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呜咽。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体内那道与沈寂紧密相连的“同心契”猛地传来一阵尖锐到灵魂都在抽搐的剧痛！
那痛楚并非源于自身，而是清晰地映射着沈寂此刻的状态——识海在狂暴的魔息冲击下寸寸崩塌，清明的道心被染血的污秽疯狂啃噬，属于“沈寂”的那部分灵魂，正发出无声的、濒临彻底湮灭的哀鸣！
痛楚如海啸般席卷顾燃，却也在瞬间冲刷掉了他所有的恐惧和犹豫。
一个念头，冰冷而决绝，在剧痛中清晰无比地升起，如同黑夜中唯一闪亮的寒星：
若我消失……能换你道心清明，重归仙途……那么，顾燃，甘愿。
甘愿从此消散于你的天地之间！
“呃啊——！”
沈寂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箍着顾燃的手骤然松开，转而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头颅。那猩红的眼中，疯狂与挣扎剧烈交替，一丝极其微弱的清明如同狂风中的烛火，明灭不定。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机会！
顾燃眼中泪光混着血光，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带来刹那清醒。他毫不犹豫，用尽全身最后一丝灵力，狠狠拍向地面！
“噗！”
尘土混杂着碎石被灵力激起，形成一片短暂遮蔽视线的灰幕。
“走！”
顾燃低喝一声，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谁。他顾不上回头去看沈寂的反应，转身，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黑石集外那片更浓重的、连绵的黑暗山影，亡命奔逃！
身后，传来沈寂暴怒到撕裂夜空的咆哮：“顾燃——！！”
那声音裹挟着滔天的魔威，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顾燃背上。他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脚步踉跄，却丝毫不敢停留。
他能感觉到一股冰冷刺骨的意念牢牢锁定了自己，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沈寂的魔息，比这夜风更快！
荒山野岭，夜色是唯一的遮蔽。顾燃不敢御剑，灵力也所剩无几，只能依靠双腿在嶙峋怪石和枯败荆棘中亡命穿梭。尖锐的岩石划破衣袍，割裂皮肤，火辣辣的痛感不断传来，他却麻木得毫无所觉。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被魔息侵蚀的经脉，如同无数细针在体内攒刺。
身后那股冰冷的、充满毁灭气息的意念，始终如影随形，越来越近。沈寂的速度太快了！
必须摆脱这锁定！
顾燃猛地停下脚步，靠在一块冰冷的巨石后喘息。他强迫自己冷静，染血的手指颤抖着伸入怀中，摸索出几张仅剩的符纸。
不是攻击符，也不是防御符，而是他前世在魔窟挣扎时学到的、一种极其阴损的“燃血匿踪符”。以自身精血为引，燃烧寿元，短暂屏蔽一切追踪烙印和神魂感应。
代价巨大，但此刻别无选择。
他毫不犹豫，咬破指尖，滚烫的血珠滴落在符纸上。殷红的血迅速渗入符纸繁复的纹路，那些符文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吮吸着。
一股诡异的吸力从符纸上传来，顾燃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本就虚弱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眼前阵阵发黑。
“去！”他低叱一声，将几张血符狠狠拍在自己胸口、额头、西肢。
嗡——
一层暗淡的血光瞬间笼罩全身，隔绝了气息，也隔绝了那股跗骨之疽般的魔念锁定。几乎在血光升起的瞬间，一股凌厉至极的魔风如同无形的巨掌，狠狠拍在他藏身的巨石上！
轰隆！
坚硬的岩石应声炸裂，碎石如同暴雨般激射。顾燃被爆炸的冲击波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又是一口血喷出。
他蜷缩在飞扬的尘土和碎石中，死死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烟尘缓缓散开。
沈寂的身影出现在炸裂的巨石原址。
他周身翻滚着浓稠如墨的魔息，猩红的双眼扫视着西周，带着一种狂暴的、失去目标的焦躁。他的视线几次扫过顾燃蜷缩的角落，却仿佛被那层暗淡的血光扭曲了感知，未能停留。
最终，那可怕的视线移开，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沉咆哮，身影化作一道血影，朝着另一个方向急速掠去。
顾燃依旧不敢动，首到那恐怖的魔威彻底消失在感知尽头，他才猛地松懈下来，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冷汗浸透了破碎的衣衫。
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血沫，胸口的血符位置传来钻心的灼痛，那是寿元被燃烧的代价。
他挣扎着爬起来，不敢在原地停留，拖着疲惫欲死的身体，踉跄着钻进更深的密林。
天光微熹时，他逃到了一处荒僻的山谷。谷底有一条浑浊的小溪流过。顾燃几乎是扑到溪边，掬起冰冷的溪水，拼命泼在脸上，试图洗去满身的血腥和疲惫。
冰凉的溪水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抬起头，水面倒映出一张苍白、狼狈、布满血污和细小伤痕的脸。但更让他心惊的，是那双眼睛深处，残留的、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死寂。
他捧起水，狠狠搓洗着手臂上干涸的血迹。
那血有些是黑石集无辜者的，有些是他自己的。冰冷的溪水刺激着伤口，带来清晰的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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