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顾燃猛地趴在溪边干呕起来。
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
他闭上眼，黑石集炼狱般的景象再次浮现——倒塌的房屋，散落的残肢，那截小小的、属于孩童的、紧紧攥着半块染血饴糖的手臂……还有沈寂那双被魔性彻底吞噬的、猩红疯狂的眼睛。
“师兄……”
他痛苦地蜷缩起身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是他！都是因为他！是他自以为是的试探，是他对那份“兄弟情义”的贪婪奢望，才将那个光风霁月、本该是仙道脊梁的沈寂，拖进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罪孽深重，百死莫赎！
可师兄……师兄怎么办？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沈寂彻底沉沦魔道，神魂俱灭！
前世沈寂为他收尸剜心，今生他绝不能……再让师兄因他而毁了所有！
一个冰冷的念头，在这绝望的深渊里，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离开他。彻底消失。只有自己这个“祸源”彻底消失，师兄才有可能摆脱心魔侵蚀，找回一丝重归仙途的希望。
可“同心契”在，天涯海角，沈寂都能感应到他！
必须解契！或者……斩断这孽缘的一切根源！
去哪里？哪里能找到斩断这种深入神魂、甚至牵涉两世因果的联系的方法？
混乱的思绪中，一个名字如同鬼火般幽幽浮现——幽冥鬼市。
那是三界交汇处的法外之地，藏污纳垢，却也包罗万象。
传说那里有上古魔修、堕落的鬼仙，交易着最禁忌的知识和最危险的物品。只有那里，才可能找到一线渺茫的希望。
顾燃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半分迷茫，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撕下破烂衣袍的下摆，沾着冰冷的溪水，用力擦去脸上和手臂上最明显的血污。又抓了几把湿冷的淤泥，胡乱涂抹在显眼的衣料上，掩盖原本的颜色和血腥气。
最后，他拔下束发的木簪，任由半长的黑发披散下来，遮住部分过于清俊却苍白得吓人的面容。
镜水中的倒影，变成了一个风尘仆仆、狼狈不堪的散修模样。
他站起身，辨了辨方向，朝着传说中幽冥鬼市所在的“葬骨荒原”，一步步走去。每一步都牵动着体内的伤势和燃烧寿元带来的虚弱，步伐却异常坚定。
必须找到方法。让沈寂忘了他。
哪怕……代价是自己的命。
葬骨荒原名副其实。
灰黑色的土地上寸草不生，只有嶙峋的怪石和不知名巨大生物的森白骨骸半埋其中，在终年不散的灰白色雾气里若隐若现，如同巨兽的坟场。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和一种尸体腐朽的甜腻气息，吸入肺腑，带着微微的麻痹感。
顾燃压低斗篷的破旧兜帽，大半张脸都隐在阴影里，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和线条紧绷的下颌。他沿着一条被踩踏出来的、蜿蜒曲折的模糊小径前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避开那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泥沼和偶尔从雾气深处投射过来的、带着贪婪恶意的窥视目光。
越靠近荒原中心，雾气反而稀薄了一些。
一座庞大、扭曲、由各种巨大骸骨、黑色岩石和不知名金属粗糙搭建而成的“城池”轮廓，在灰雾中渐渐显露。没有城门，只有一个巨大无比的、形似某种凶兽张开巨口的洞窟作为入口，黑洞洞的，散发着阴冷潮湿的气息。
洞窟上方，几根粗大的、刻满诡异符文的兽骨交叉耸立，构成一个歪歪扭扭的拱形。
拱顶中央，嵌着一颗磨盘大小、散发着幽幽绿光的巨大眼球状宝石，冰冷地“注视”着每一个进入者。
这就是幽冥鬼市的入口——噬渊之门。
顾燃的脚步在门前微微一顿。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颗巨大的绿宝石眼球似乎“转动”了一下，一道无形的、带着强烈侵蚀性的意念扫过他的身体，似乎在探查着什么。
他强忍着不适，收敛所有气息，尤其是体内那道与沈寂相连的“同心契”的微弱波动，将燃血匿踪符残余的力量催发到极致，低着头，快步融入了前方进出的、奇形怪状的“人群”之中。
穿过漫长而湿冷的甬道，仿佛从地狱的咽喉钻入其腹腔。眼前骤然开阔，光线却更加昏暗。
头顶是嶙峋交错的巨大钟乳石，闪烁着磷火般的幽绿微光。
无数支路如同蛛网般蔓延开去，两侧是依着天然岩壁或巨大骸骨开凿出的简陋“店铺”和随意支起的摊位。
这里的光怪陆离超出了顾燃的想象。
拖着腐烂尾巴的蛇妖在叫卖着浸泡在血罐里的眼球；
几个裹在破旧斗篷里的骷髅架子正围着一盆跳动的鬼火讨价还价，发出骨头摩擦的咔咔声；
一个长着三张脸的魔物正唾沫横飞地推销着几张散发着怨毒气息的人皮符箓……空气中混杂着血腥、硫磺、草药、腐烂物和劣质魔香的味道，刺鼻得令人窒息。各种嘶哑、尖利、非人的语言此起彼伏，汇成一片混乱的噪音。
顾燃的心沉了下去。
在这种地方，想要找到能解决“同心契”和神魂记忆的方法，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每一步都可能踏入致命的陷阱。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放慢脚步，目光在那些摊位和店铺间逡巡，寻找着可能的线索。
他需要信息，需要找到知道“忘川引”或者类似东西的“人”。
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摊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摊主是个极其枯瘦的老者，裹着一件油光发亮的黑色羽毛斗篷，大半张脸都隐在兜帽的阴影里，只露出一个尖削的下巴和几缕灰白稀疏的头发。
他的摊位上没有血腥的器官，也没有诡异的符箓，只零星摆放着几块颜色黯淡、布满裂痕的兽骨，几卷残破的竹简，还有几株形态奇特、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草药。
最特别的是，摊位前插着一块歪斜的木牌，上面用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迹写成的古篆：卜天机，换命途。
顾燃心中一动。
卜算？
或许能指明方向？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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