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的风,似乎真的停了。
太子禁足东宫,瑞王远守皇陵,北境王的密使销声匿迹,南疆土司的书信藏于暗处。
余帧每日在府中看书,陪柳徽出游,偶尔接管瑞王府的产业时,不过也只挑些无关痛痒的琐碎事处置。
宁王府雪落了满地,寂寥了几分。
陈嬷嬷捧着封信跟在身后,神色复杂:“王妃,宫里来的消息,皇上寿宴定在下月初五,各府都在备礼呢。”
梁宁脚步未停,声音淡得像水:“知道了。让库房挑几件体面的玉器,届时送去便是。”
陈嬷嬷犹豫片刻,还是把信递了过去:“这是从岭南辗转寄来的,说是故人转交。”
梁宁接过信,信封上没有署名,只盖着个小小的莲花印。这印是余怀贤的私印,当年他常用这个印盖在诗集上。
进了内室,她屏退左右,才拆开信封。
“宁儿亲启:北境己退回关外,南疆按兵不动,京中暂归平静。寿宴在即,各方皆在观望,切不可因一时意气坏了全局。
夜阑人静时,常念你灯下为我缝补衣袍的模样,案上的璃灯,该还亮着吧?前日见茉莉初绽,恍惚以为是你立于庭中,伸手去触,只捞得满袖寒风。
别总熬夜看密函,夜里冷,让陈嬷嬷多备个汤婆子。犹记去岁冬夜,你为解我案牍劳形,取雪水烹茶,炉上煨着的姜母鸭香气漫了半条回廊。如今我在岭南仿着做了三回,终是差了些意思。
前日整理旧箧,见你抄的《子夜歌》,“侬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当年笑你痴傻,如今才知,这字句原是你我谶语。
我藏于雨深处,每夜观北斗,知你在京中亦同望此天,便觉山河万里,不过一枕相思。寿宴之上,当有风波暗涌,你只需作壁上观。
信短情长,纸墨难载。
切盼珍重,勿念。
怀贤 字。”
梁宁将信纸贴在心怀,眼眶微热。纸上的字句带着岭南的气息,冲淡了几分京中权谋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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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风雪初歇,余帧难得清闲,带着柳徽出了澈王府,沿着朱雀大街慢慢闲逛。
“前几日还寒风刺骨,今日倒暖得像开春了。”柳徽拢了拢披风,看着街边摊贩竹篮里的腊梅,花瓣上还沾着冰晶,香气清冽。
余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伸手折了一枝递过去:“再过些时日,城外的梅林该开得正好了。等处理完瑞王府那点琐事,带你去西郊赏梅。”
柳徽接过腊梅,手指被花瓣的凉意浸得微麻,笑着点头:“好啊,听说西郊的梅林有百年老株,花开时能映红半座山。”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走到了街尾的画舫码头。冬日的护城河面上结着薄冰,几艘画舫泊在岸边,船檐下挂着的红灯笼被风吹得摇晃,添了几分暖意。
“要不要坐船去对岸看看?”余帧指了指河对岸的市集,“那边有家糖画铺子,据说老师傅的手艺能画出百种花样。”
柳徽眼睛一亮,拉着余帧上了画舫,船夫撑起长篙,船身划破薄冰,风从河面吹来,带着水汽的清冽。柳徽将腊梅凑近鼻尖,香气混着河水的气息,格外清爽。
“你看那边。”余帧指向岸边,几个孩童正围着糖画摊欢呼,老师傅手持铜勺,手腕轻转间,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便落在了板上,金红相间的糖霜闪着光。
画舫靠岸时,柳徽己迫不及待地拉着余帧往糖画摊走。老师傅见他们衣饰不凡,却毫无架子,笑着问:“姑娘想要个什么花样?”
柳徽看着石板上的糖画,有龙凤呈祥,有花鸟鱼虫,一时竟挑花了眼。
余帧在旁笑道:“就画枝腊梅吧,配她手里的花正好。”
老师傅会心一笑,铜勺再次扬起,琥珀色的糖汁在石板上流淌,不过片刻,一枝含苞待放的腊梅便成了形,连花瓣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柳徽接过糖画,手指碰了碰微凉的糖霜,甜香瞬间漫开来。
“前面还有捏面人的摊子。”余帧看着她眼里的笑意,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再去挑个喜欢的?”
两人沿着市集慢慢走,柳徽手里拿着糖画,余帧则替她捧着那枝真腊梅,偶尔有摊贩叫卖热气腾腾的烤栗子,余帧便买上一包,剥好了递到她手里。
走到市集尽头,是片开阔的河岸,几棵老柳树的枝条垂在冰面上,虽无绿叶,却透着几分疏朗。
柳徽靠在岸边的石栏上,看着远处画舫往来,轻声道:“这样的日子,像是偷来的清闲。”
余帧站在她身侧,目光落在她被风吹红的鼻尖上:“等京中事了,我们便去江南。”
他顿了顿,声音轻缓,“江南的春天,有玉兰花开,有烟雨画舫,还有你喜欢的糖画,比京城热闹,也比京城安稳。”
柳徽咬了口糖画:“那可说定了,到了江南,你得陪我逛遍所有的市集,吃遍所有的小吃。”
余帧笑着点头,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都依你。”
隔天。
净尘寺在京郊的半山腰上,雪后初晴的山路覆着层薄雪,柳徽裹着件水绿色的斗篷,踩着暖炉鞋,一步一滑地往上走。
余帧跟在她身后半步,伸手虚虚护着,生怕她脚下不稳。
“这山路可真滑。”柳徽回头看他,鼻尖冻得通红,“早知道该让轿夫抬上来,偏你说走路才显诚心。”
余帧手里提着个食盒,里面是柳徽特意让厨房做的素糕,说是要供佛的。
他看着她被风吹起的斗篷边角,笑了:“诚心哪有嫌路远的?况且这雪后空气好,全当陪你散步了。”
寺庙的红墙在白雪映衬下格外鲜亮,门口的老松枝桠上积着雪。守在门口的小沙弥见了他们,忙笑着合十:“澈王殿下、柳姑娘,住持师父说你们今日会来,己在偏殿备了热茶。”
柳徽笑着回礼,拉着余帧往里走。大雄宝殿里香烟缭绕,几个香客正跪在蒲团上祈福,诵经声混着木鱼声,倒真让人静了心。
柳徽从香案上取了三炷香,在烛火上引燃,又用手轻轻扇去火星,转身递给余帧一炷:“拿着,拜一拜。”
余帧挑眉,他向来只信自己不信鬼神,却还是依言接过香,学着柳徽的样子举在胸前。
柳徽闭着眼许愿,神情虔诚得很。
等她拜完,才发现余帧手里的香还没动,只是低头看着她笑。
“你怎么不拜?”柳徽嗔他一眼,把他往蒲团上轻推了一把,“哪怕不信,也得敬着些。”
余帧无奈,只好跟着她跪下,将香举在胸前。他本想随便念念,可低头看见柳徽额前的碎发,竟真的认真默祷起来。
不求权倾朝野,但求眼前人岁岁平安。
拜完佛,柳徽又去偏殿找住持说话,余帧便提着素糕在院子里等着。廊下的红梅开得正盛,雪压枝头,花瓣却依旧艳得灼眼。
他伸手折了枝,正想回头给柳徽,却见她己从偏殿出来,手里拿着两个红绳系着的平安符。
“住持师父给的,说是开过光的。”柳徽跑过来,把其中一个塞到他手里,“戴在身上,保平安。”
余帧看着那平安符,红绳编得精巧,里面不知塞了什么香料,隐隐透着清苦的檀香。
他随手便想揣进袖袋,却被柳徽拦住:“得戴在腕上才行。”
说着替他把红绳系在手腕上。
“系紧些才不会掉。”红绳绕了两圈,她打了个漂亮的结,又把自己那个平安符举起来晃了晃,“你看,我们的一样。”
下山时夕阳正好,把山路染成金红。柳徽走得累了,余帧便让她靠在自己胳膊上歇着,两人慢慢往山下挪。
“你说,住持师父说的话会灵验吗?”柳徽踢着脚下的雪,声音软软的。
余帧低头看她,她腕上的红绳在夕阳下闪着光:“信则灵。”
他顿了顿,握紧了她的手:“就算不灵,还有我呢。”
柳徽没说话,轻轻推了余帧一把。
不知是路滑还是她这一推用了巧劲,余帧脚下猛地一滑,下意识想拽住旁边的柳徽稳住身形,却反倒带得她重心不稳。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缓坡往下滚了数尺,雪扑了满脸,斗篷上沾满了湿冷的雪粒。
柳徽趴在雪地里,先是懵了片刻,随即听见头顶传来余帧的闷笑。她抬头一看,只见余帧半撑着身子,发间落着雪,平日里一丝不苟的衣襟歪了半边,嘴角却噙着笑,正低头看她。
“笑什么笑!”柳徽又气又笑,伸手去拍他身上的雪,“怪你,非说走路显诚心,这下好了,诚心没显,倒成了滚下山的诚心。”
余帧捉住她的手,往自己掌心呵了口热气,眼底的笑意藏不住:“是是是,都怪我。不过这雪倒软,摔着不疼,还挺舒服。”
他说着伸手去扶她,刚站首身子,脚下又是一滑,两人这次索性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雪地里。
柳徽的水绿色斗篷沾了雪,像沾了雪的新柳,她看着余帧腕上歪歪扭扭的红绳平安符,“噗嗤”笑出声:“你看你的平安符,刚戴上就跟着你滚雪地,怕是要失灵了。”
余帧低头看了眼腕上的红绳,非但没松,反而系得更紧了些。他伸手替柳徽拂去发梢的雪粒,声音轻了些:“失灵了也无妨,我说过,有我在。”
柳徽脸颊有些发烫,忙别过脸去拍斗篷上的雪:“快起来吧,再坐下去该冻成雪人了。”
两人互相搀扶着爬起来,雪水顺着斗篷的褶皱往下滴,却一点没冲淡方才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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