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帧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炭火在盆里噼啪作响：“她越怕，我们越要稳住。太子和张承业的动作越快，皇上那边看得越清楚。只是……”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疑虑：“沈池刚传来消息，说太子昨夜没去东宫药房，反而去了城西的一处别院。”
“别院？”柳徽心头一动，“难道是私会什么人？”
“不是寻常人。”余帧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上面是沈池潦草的字迹，“那别院是瑞王的旧宅。”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太子进去后，整整两个时辰才出来，出来时眼眶都是红的。”
柳徽握着锦盒的手猛地收紧：“瑞王不是在皇陵禁足吗？怎么会有人在他的旧宅接应太子？”
“瑞王虽在皇陵，但在京中留了心腹。太子刚解禁足就敢冒风险去别院，看来这两人的情分比我们想的更深。”
十三急匆匆闯进来，手里举着个信封：“王爷，刚从太子别院墙角捡到的，上面没署名，只画了只衔着梅枝的白鸟！”
信封上的火漆印是朵半开的红梅，是瑞王的私印。余帧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素笺：“南疆路险，父上之意不在和亲。”
柳徽凑近一看：“这是瑞王的笔迹！他在提醒太子，皇上借婚事设了陷阱！”
“不止是提醒，是在护着他。”余帧将素笺凑近烛火，火光映出纸上淡淡的折痕，显然被人反复过，
“父上之意不在和亲，瑞王看得比谁都透彻，他知道皇上想借婚事揪太子的错处。”
炭火爆出火星，柳徽打了个寒颤：“若瑞王真心护着太子，为何不首接劝他别掺和张承业的事？反而要暗通款曲？”
“瑞王在皇陵身不由己。”余帧将素笺小心收好，“他的举动被皇上盯着，明着劝阻只会连累太子。只能用这种隐秘的方式提醒，只是太子急着立功，怕是听不进劝。”
正说着，沈池的人送来消息，说太子从别院回去后，去了东宫药房，但没让工匠加塞军械，反而让人把药材箱的夹层都拆了，还怒斥李太傅“别用歪门邪道害孤”。
“看来瑞王的提醒起作用了。”柳徽咂咂嘴。
余帧却摇头：“拆夹层只是权宜之计。张承业是太子岳丈，又是南疆总兵，太子若完全不回应，只会让皇上觉得他软弱。他现在肯定在想别的法子，既不得罪张承业，又不让皇上抓到把柄。”
次日清晨，梁宁派人送来密信，说张承业的亲信昨夜潜入京城，秘密求见太子，被太子以“筹备婚事繁忙”为由拒见了。
“张承业急着要军械，太子按兵不动，这翁婿俩怕是要生嫌隙了。”
柳徽看着密信，眼中闪过笑意，“看来瑞王心思深着呢。”
余帧铺开南疆舆图：“他在皇陵都能遥控局势，可见京中势力有多盘根错节。只是他越护着太子，皇上越会猜忌。毕竟在皇上眼里，他俩可不算“手足之情”。”
话音刚落，十三拿着份帖子进来：“王爷，东宫送来的帖子，说太子请您去赴宴，商议陪嫁的最后细节。”
余帧看着帖子上太子的笔迹，冷笑：“他这是想借我的口向皇上表忠心。走吧，我们去看看这位“未来储君”的戏码。”
东宫的宴席设在暖阁，炭火烧得正旺，余秋南穿着件月白锦袍，见余帧进来，连忙起身相迎：“王兄来了，快请坐。今日请您来，是想问问陪嫁的药材是否还需添些，总兵那边总来催问。”
“太子不必急着回应张总兵。”余帧开门见山，“皇上让您协理婚事，是看重大局，不是让您做岳丈的传声筒。”
太子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紧：“王兄教训的是。只是总兵手握南疆兵权，若关系闹僵，怕是对婚事不利。”
他话锋一转，“对了，昨日孤清理书房，发现老西留下的几本兵书，里面有不少南疆布防的批注，或许对监管陪嫁有帮助，王兄要不要看看？”
余帧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瑞王曾巡查过南疆，他的批注自然有用，只是……”
他故意顿了顿，“皇上如今对瑞王颇为敏感，太子还是收起来为好。”
太子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低头抿了口酒：“王兄说的是，是孤考虑不周了。”
宴席过半，太子借口更衣离席，余帧让十一悄悄跟着，发现他去了后院的角门，那里站着个穿黑衫的男子，正是瑞王留在京中的心腹苏文。
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话，苏文递给太子一个锦盒，太子接过便匆匆返回。
“里面定是瑞王的新嘱咐。”余帧对柳徽道，“看来瑞王还是不放心，怕太子应付不来。”
离开东宫时，柳徽低声道：“太子对瑞王是真上心，连袍角的花纹都要绣成他喜欢的样子。只是这份心思若是被皇上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皇上怕早就知道了，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余帧望着宫墙深处，“皇上最擅长的就是让棋子互相牵制，太子和瑞王这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分，正好成了他手里的缰绳。”
三日后，太医查验药材的结果出来了，药材箱里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夹层和私货，连太子妃挑选的凤钗都换成了成色更好的新样式。
“看来太子还真听了瑞王的劝。”柳徽看着查验清单。
余帧却眉头紧锁：“这才是最危险的。太子完全不回应张承业，等于把难题抛给了皇上。张承业若因此生怨，在南疆生事，皇上定会怪罪太子处事不当。”
他忽然起身：“走，去宁王府，梁宁定有张承业的新动静。”
宁王府的暖阁里，梁宁正对着账本冷笑：“张承业见太子不肯送军械，竟私自扣了朝廷发往南疆的冬衣，说是“暂借”给边军，我看是想逼太子就范。”
她将账本推过来：“这老狐狸知道太子最在意名声，拿边军性命当筹码。一旦南疆传来士兵冻毙的消息，朝臣定会弹劾太子为保自身，置边防将士于不顾，到时候即便有人想护着他，怕也是难了。”
柳徽看着账本上的记录：“张承业这招够阴的，拿边军性命当筹码，太子但凡顾惜名声，就得乖乖钻进他的圈套。”
余帧手指敲着桌面，目光落在南疆舆图的边城标记上：“太子若真按张承业的意思办，军械入了南疆，便是给皇上递了“结党营私”的把柄；若不办，边军冻毙的消息传开，他这个储君便落个“冷血无情”的骂名。左右都是死局。”
梁宁端起热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眼底的算计：“瑞王在皇陵怕是也收到消息了。说起来这兄弟俩倒是真亲，瑞王被禁足还总惦记着太子，定会想办法帮他破局。只是这局是皇上默许张承业设的，他动作越明显，越容易引火烧身。”
“你倒是把皇上的心思摸得透。”余帧抬眼看向她，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宁王府消息灵通，连张承业扣冬衣的账册都能拿到，倒是让本王意外。”
梁宁笑意盈盈地转着茶杯：“王爷说笑了，不过是府里商队恰好路过南疆，顺手听了些风声罢了。比起王爷在东宫安插的人，这点消息算不得什么。”
她话锋一转：“说起来，昨日见九千岁的人在宫门口与张承业的亲信密谈，不知是在商议什么。”
余帧眉峰微挑：“燕庭？他掺和进来，这盘棋就更乱了。”
柳徽忽然低声道：“会不会是皇上授意的？让燕庭盯着张承业，也盯着太子？”
“皇上要的从不是谁赢谁输。”余帧起身走到窗边，“他要的是所有人都在他掌心里跳。”
十一急匆匆闯进来，脸色凝重：“王爷，宫里传来消息，太子今早递了奏折，说愿将自己的私库冬衣捐给南疆，还请皇上另派钦差督查边军物资，彻查冬衣被扣一事。”
“哦？”余帧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倒没选军械，反而把火烧向了张承业？”
“还有更怪的。”十一压低声音，“听说奏折递上去前，苏文悄悄进了趟东宫，出来时手里多了个空信封，火漆印还是那半开的红梅。”
梁宁冷笑一声：“定是瑞王的主意。这兄弟俩真是心有灵犀，捐私库冬衣赚名声，请钦差查案撇清关系，既不得罪皇上，又能把张承业架在火上烤。”
“可他忘了，张承业是太子岳丈。”余帧摇头，“逼着岳父认错，在外人看来是“大义灭亲”，在皇上眼里，却是“刚愎自用”。”
“连自己岳家都容不下，将来如何容朝臣？再说，瑞王这么帮他，就不怕皇上疑心他们兄弟结党？”
正说着，宫里又来消息，皇上准了太子的奏折，却没派钦差，只让燕庭去南疆“慰问边军”。
“皇上这是让燕庭去当裁判了。”柳徽瞬间明白，“燕庭跟了皇上几十年，最会揣度圣意，他去南疆，查出的结果只会是皇上想看到的。”
梁宁端茶的手顿了顿，眼底划过算计：“太子的奏折递得急，张承业扣冬衣的事闹得大，皇上总得派个自己人去看看究竟。”
余帧望着窗外越下越密的雪，指尖在窗棂上轻轻叩击：“燕庭从不沾党争，只认皇命。张承业扣冬衣的把柄，太子捐衣的名声，瑞王暗中插手的痕迹，他定会一一记在心里，回宫后只拣皇上想听的奏报。”
柳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那燕庭就是在中间筛选消息，皇上借他的眼睛，想看清他的两个儿子到底有多少能耐，藏着多少心思。”
“不止是看儿子，更是看人心。”余帧转身，目光扫过桌上的南疆舆图，“这几个人，皇上都要借着这场风雪掂量清楚。”
话音刚落，十三从外面进来，身上沾着雪沫，手里拿着个油布包：“王爷，沈池在皇陵查到的，说是瑞王这几日在陵里静养，却让工匠把旧书房的暖炉修了三次，瑞王让苏文带去的药材箱，进去时沉甸甸的，出来时轻了大半。”
柳徽拆开油布包，里面是半张撕碎的纸条，上面用墨笔写着“冬衣可捐，查账需缓”，笔迹是瑞王的。
她心头一凛：“瑞王在教太子怎么应对，只是查账需缓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怕太子逼得太急？”
“他是怕皇上起疑。”余帧指尖点在纸条上，“太子请钦差查案，本就有撇清自己的嫌疑，若是真让钦差查出张承业的错处，皇上只会觉得太子连岳丈都算计。瑞王让他缓，是想留余地。”
梁宁在一旁听着，忽然笑了：“这兄弟俩一个在朝一个在野，把分寸拿捏得死死的。只可惜啊，皇上要的从来不是余地，是猜忌呢。”
不多时，宫里又传消息，说皇上看过燕庭离京前递的“行程折”，只在上面批了西个字：“据实回禀”。
余帧冷笑：“说据实，却没说什么是实。燕庭若查不出问题，是办事不力；若查出问题，轻重拿捏全看他对圣意的揣摩，这分明是把刀递到燕庭手里，让他自己选砍向谁。”
柳徽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轻声道：“燕庭会怎么选？他总不至于主动挑事吧？”
“不挑事，不等于不看戏。”余帧起身往外走，“他会把查到的都记下来，等皇上开口问了再答。”
马车驶离宁王府时，柳徽掀起车帘，见梁宁正站在廊下，对着那两盆绿梅出神，手指在花瓣上掐了一下，像是在盘算着什么时机下手最合适。
“梁宁还在等太子和瑞王出错。”柳徽低声道。
“谁不是呢。”余帧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皇上在等，燕庭在等，连南疆的风雪都在等。等谁先撑不住，等谁先露出破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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