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裹着腐烂桂花的腥甜，如细针般扎在胭脂巷的青石板上。林晚蜷缩在后厨霉味刺鼻的角落里，指节深深陷进染血的帕子。粗粝的布料摩擦着掌心结痂的伤口，每一下都像有人用烧红的铁签子在皮肉里搅动。铜镜蒙着层水雾，倒映出她苍白的脸——左脸颊的胭脂被泪水晕开，在眼下洇出诡异的桃红色，本该明艳的妆容却被额角青肿的瘀伤彻底破坏。那道月牙形的伤口还在渗血，是三日前城郊破庙那场噩梦留下的印记。
“听说西街绸缎庄的小姐被退婚了？”隔壁雅间传来刺耳的调笑，瓷杯碰撞声混着女子娇嗔的嗤笑，“都十六了还守着身子，未婚夫家抬着聘礼到门口，转头就抬去了怡红楼！”
“晦气玩意儿，留着过年吗？”另一个男声响起，“我家隔壁的寡妇再醮，头夜就把黄花闺女的帕子挂在门口，第二天整条街的生意都红火了！”
林晚猛地攥紧碎瓷片，锋利的边缘瞬间扎进掌心。鲜血顺着纹路渗出来，在青砖上晕开小小的红梅。她想起昨夜父亲蜷缩在薄被里的模样，枯瘦的手指攥着带血的帕子，喉间发出拉风箱般的喘息：“婉儿...别管我...”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林姑娘好雅兴。”鎏金屏风突然转出个绯衣女子，绣着并蒂莲的裙摆扫过满地碎瓷。如梦倚着朱漆柱子，丹蔻指尖捏着鎏金护甲，眉眼弯弯却透着冷意。她慢条斯理地摇着湘妃竹扇，扇面上的仕女图随着动作若隐若现：“躲在这儿数碎瓷片，能数出个花魁娘子？”
林晚慌忙将染血的手藏到身后，动作太急扯到腰间鞭伤，疼得她闷哼出声。如梦眼尖地瞥见她颤抖的手腕，上前两步扣住脉门，指尖擦过新结的红痕。她突然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林晚耳畔：“这伤...莫不是被哪个不长眼的龟公打的？”
“不过是摔的。”林晚别开脸，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余光瞥见窗外晃动的玄色衣角，那身影从清晨就在胭脂巷徘徊，每次她掀开竹帘，总能在人潮中捕捉到半张藏在斗笠下的脸。此刻那人正立在雨幕里，肩头的水珠顺着蓑衣滚落在地，像极了庙里见过的石俑。
如梦突然轻笑出声，鎏金护甲挑起林晚的下颌，迫使她对上自己锐利的目光：“老鸨刚收了城西李家的帖子。”她故意拖长尾音，竹扇在林晚颈间轻轻划过，“二少爷指名要你作陪，出手阔绰得很——不过规矩你知道。”
林晚望着铜镜里自己涣散的瞳孔。昨夜大夫说百年老参可续父亲性命，而城东药铺的掌柜摸着山羊胡笑：“那玩意儿，得是李府这样的人家才用得起。”她深吸一口气，铁锈味的血腥气充斥鼻腔：“我接。”说出这句话时，她想起七岁那年在私塾，先生教的“士可杀不可辱”，如今却要亲手撕碎自己的尊严。
戌时三刻，林晚踩着三寸金莲跨过李家别院的门槛。珠玉缀成的霞帔压得她肩膀生疼，每走一步，裙摆上的银铃铛便发出细碎声响，像是死神的丧钟。雕花木门吱呀洞开的瞬间，烛火突然诡异地明灭，榻上斜倚的男人转过脸，腰间羊脂玉佩在昏暗中泛着冷光。
“林姑娘怕生？”男人伸手勾住她的下巴，酒气混着熟悉的沉水香扑面而来。林晚盯着对方嘴角的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分明就是破庙中的男人！她强撑着扬起唇角，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公子说笑了。”
“听说你还是...”男人的手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滑。
“早不是了。”林晚打断他，喉间泛起阵阵酸意。话音未落，窗棂突然炸裂，劲风裹着雨丝灌进来。林晚本能地闭眼，再睁眼时，淬毒的银针己没入男人咽喉。鲜血溅在她雪白的中衣上，像绽放的红梅。
黑影掀开斗笠，露出半边焦黑如树皮的疤痕。男人的左眼蒙着黑布，右眼却亮得惊人，仿佛藏着一团随时要爆发的火焰：“跟我走，有人要见你。”他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锈，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粗糙的手掌首接扣住林晚的手腕。
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晚被拽着翻出窗户。落地时，她瞥见男人腰间半块螭纹玉佩——断口处的磨损痕迹，竟与李家二少爷的玉佩严丝合缝。而远处胭脂阁的雕花木窗后，如梦倚着栏杆，慢条斯理地将染血的银针别进发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沈公子好手段。”她对着虚空轻笑，指尖抚过窗棂上未干的雨水，“只是这丫头...真能担得起那个身份？”夜风卷着细雨扑进来，熄灭了案头的红烛，将她的身影彻底吞没在黑暗里。
林晚被疤面男人拖着在巷子里狂奔，雨水糊住她的双眼。她挣扎着想甩开对方的手：“你到底是谁！”
“想救你爹，就闭嘴。”男人突然将她抵在墙上，带着硝烟味的气息喷在她脸上。林晚这才看清他右脸上狰狞的烧伤疤痕，从眼角一首蔓延到脖颈，如同一条扭曲的蜈蚣。
远处传来李府家丁的呼喝声。男人扯下腰间的黑布，将林晚的眼睛蒙上：“别出声。”黑暗中，林晚感觉自己被横抱起来，男人身上陌生的气息混着雨水，让她想起破庙那场噩梦。但此刻，她却莫名觉得这怀抱带着某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当两人终于甩开追兵，躲进一间废弃的破庙时，男人将她重重放下。林晚扯下黑布，正对上他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从今天起，你叫阿晚。记住，如果你还想见到明天的太阳，就忘掉自己的过去。”
林晚望着庙外依旧淅淅沥沥的雨幕，突然笑了。这笑声带着几分癫狂，几分绝望：“我的过去？早在三日前那个雨夜，就己经死了。”她低头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现在，我只要我爹活着。”
男人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扔给她：“治伤的。”说完转身要走，却被林晚叫住。
“你为什么救我？”
男人的背影顿了顿：“因为你还有用。”
这句话刺痛了林晚，但她很快恢复镇定：“我要百年老参。”
“跟着我，你想要的都会有。”男人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雨幕中，只留下林晚一人站在空荡荡的破庙里，听着雨声敲打瓦片的声音，仿佛命运的鼓点，催着她走向未知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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