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晴深吸一口气，从旁边拿出一张空白的纸。
笔尖落下，不再是之前那种小心翼翼、追求精准的描摹。她手腕悬空，手臂带动手腕，仿佛在纸上舞蹈。
线条不再是圆滑完美的曲线，而是带着细微的颤抖、停顿和转折的力度。
书房里只剩下铅笔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向晴终于停下笔，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她看着自己刚刚完成的稿子，线条狂放不羁，充满了原始的、未经雕琢的生命力，与她之前的所有作品都截然不同。
它不精致，甚至可以说有些“粗糙”，但那股扑面而来的、仿佛能闻到泥土和露水气息的生命张力，却让她自己都感到震撼。
向晴停笔，看着桌上这张新出炉的设计稿。
陈教授不知什么时候又走进书房，看到向晴停笔，悠悠走了过去。
“不错，有形有气。很好。”陈教授摸了摸胡须满意的笑了。
向晴看着这张被认可的设计稿也很满意。
设计稿己经完成，接下来就是要把图纸上的设计，变成实物。
“纸上得来终觉浅。”陈教授点了点那张充满生命力的稿纸，“丫头，接下来才是真功夫。明天，带你去见个人。”
向晴跟随着老教授的步伐走街串巷。最终在一条青石板路的巷子里停下脚步。
老巷的深处传来叮叮当当有节奏的敲打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松脂和煤烟味。
门楣上挂着一块被油烟熏得发黑的木牌，看不清上面刻着的字。
推开门，一股热浪混合着金属的气息扑面而来。不大的铺面里，炉火烧得正旺，映得墙壁一片橙红。
一位中年的老师傅正背对着门，佝偻着腰，一手用长柄火钳夹着一块烧得通红的银料，另一手握着小小的铁锤，在铁砧上极有韵律地敲打。
每一下敲击都迸溅出细碎的火星，发出清脆又带着韧劲的“叮当”声。他动作沉稳而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火焰、铁砧和那块正在成型的银料。
“你那设计稿上最重要云纹，要做出和设计稿上一样的流畅，整个省城，只有他一个人能做。”陈教授低声告诉向晴。
随后又朝着那人喊道：“老金！”
敲打声戛然而止。他抹了把额头的汗珠，汗水在炉火映照下闪着光，目光落在陈教授身后的向晴身上，带着审视。
“陈教授？稀客啊。”他放下火钳和锤子，那件深黑色的围裙上沾满了细小的银屑和黑色的煤灰。
“给你送个活计。”陈教授笑着把向晴往前推了推，又拿出那张新出炉的设计稿。
金师傅接过稿纸，目光停留在图纸上半晌才抬起头：“这是你徒弟？还真是深得你的真传。”
陈教授哈哈大笑却没有反驳。：“你就说能不能做。”
“打了几十年的铁，要这都做不出来，也配不上和你做了十几年的老朋友！”
随后丢掉稿纸，他重新夹起一块新的银料，沉稳地送入跳动的火焰中心。银料在高温下迅速变软、发红、发亮。金师傅将它夹出，放在铁砧上。
这一次，他握锤的手势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锤落下的声音不再是单纯清脆的“叮当”，而是多了几分轻重缓急的变化。轻时如雨点，重时如闷雷；快时如疾风骤雨，慢时如老牛犁地。
陈教授对这里似乎很熟悉，自顾自的走进屋里搬了两把椅子出来，招呼向晴坐下。
“坐会儿，他只要一工作，就必须全神贯注，旁边不能被打扰。”
向晴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打银石。
中午时分，屋外传来脚步声。陈教授早有预料，头也没抬的对向晴说：“老金媳妇，每天都来给他送饭。”
果然还未见到人，一个手提铝制饭盒的女人映入眼帘。
“大妈。”向晴疑惑的叫道。
原来，来人竟然是火车上低血糖，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妈。
大妈听到声音，看了过来，显然也认出她。
“哎哟！是火车上的闺女！”大妈眼睛一亮，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提着饭盒几步就跨了进来，那利索劲儿跟火车上虚弱的模样判若两人。
“真是巧了！老金，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火车上救我的好闺女！”
金师傅刚把一块烧红的银料浸入冷水桶，“滋啦”一声白雾腾起，模糊了他的脸。
他隔着雾气朝这边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手上的动作更快了些，铁锤在铁砧上敲出一串更急更密的“叮当”声，火星子溅得老高。
“快坐快坐！”大妈热情地拉着向晴的手，把她按在椅子上，又麻利地打开铝饭盒。招呼向晴吃饭。
向晴委婉拒绝。大妈看她不吃，也没强迫。拉着她的手和她聊天。
陈教授好奇向晴怎么认识的金大妈。
金大妈为人爽首，一点也不介意自己的糗事被人知道。
“就昨儿个，我从我儿子那回省城，没早上没吃早饭，眼前一黑，咕咚一下就栽地上了！啥也不知道了！”
大妈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可把我吓坏了！后来听乘务员同志说，是低血糖犯了，急等着吃糖升糖救命！可那会儿在火车上，谁出门还特意揣把糖啊？就算有，人家也不一定舍得给我这个不相干的老婆子不是？
就在这要命的节骨眼上！这闺女，跟个小仙女似的，从人群里站出来，脆生生地说‘我这有糖！’
乘务员同志赶紧接过去给我塞嘴里了！这才把我从阎王爷那儿给拽回来！”
陈教授听着，脸上露出恍然大悟又带着深深赞许的神情。他捋了捋胡须，感叹道：“原来如此！真是缘分！火车上萍水相逢，竟是一段救命之恩，今日又在我这老友的作坊里重逢。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兜兜转转，竟有如此奇妙的联系。”
“老金啊，”陈教授提高了点声音，带着笑意，“听见没？你媳妇这条命，可是这小向同学在火车上捡回来的！这活计，你可得给人家好好打！”
金师傅那极有韵律的锤声似乎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那落锤更加缓慢，也更加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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