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在鼻腔里弥漫得久了,竟也成了一种麻木的习惯。
裴失彧再次睁开眼睛时,窗外的天色己经暗了下来。病房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地洒在地板上,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浓重的绝望气息。
他的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稍微动一下,肝区就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让他喘不过气来。
“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裴失彧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到秦屿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份病历,眉头紧锁。
“秦…屿…”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几乎不成调。
“别说话,先省点力气。”秦屿放下病历,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又看了看监护仪上的数据,“情况稍微稳定了一些,但还是很不乐观。”
裴失彧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天花板。白色的天花板干净得刺眼,像极了三年前孙汝媞“遗书”上的纸色。
他又想起了那个下午,隔着玻璃看到的那双眼睛。
那么像…真的太像了…
像孙汝媞,像到让他心脏骤停,像到让他不顾一切想要冲破那层冰冷的阻碍,去确认,去抓住那丝虚无缥缈的希望。
可他终究是没抓住。
“她…呢?”裴失彧艰难地开口,目光死死地盯着秦屿,带着一丝近乎偏执的期待,“那个…Sun医生…”
秦屿的动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Sun医生是神经外科的专家,昨天刚做完一台大手术,现在应该在休息。”
“我要见她。”裴失彧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
“失彧,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见任何人。”秦屿皱起眉,试图劝阻,“而且,Sun医生很忙,她…”
“我要见她!”裴失彧猛地提高了声音,剧烈的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忍不住痛呼一声,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监护仪上的曲线再次变得剧烈起伏,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滴滴——滴滴——”
护士闻声赶来,迅速为他做了紧急处理。裴失彧躺在病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死死地看着秦屿,重复着那三个字:“我要见她。”
秦屿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闷得发慌。
他太了解裴失彧了。
这个男人,骄傲了一辈子,倔强了一辈子,从不肯向任何人低头。可现在,他却为了一个只见过一面、甚至可能只是长得相似的医生,露出了如此偏执而脆弱的一面。
这三年来,裴失彧的痛苦和挣扎,秦屿都看在眼里。他知道,孙汝媞的“死”,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裴失彧的心里,日夜折磨着他。
或许,让他见一面也好。
见了,或许就能死心了。
秦屿叹了口气,妥协道:“好,我帮你问问。但Sun医生愿不愿意见你,我不能保证。”
裴失彧没有说话,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秦屿起身走出病房,刚关上门,就看到高特助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脸色凝重。
“秦医生,您可算出来了。”高特助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焦急,“器官捐献中心那边有消息了。”
秦屿的心一紧:“怎么样?”
“捐肝者的代理人刚刚联系我们,说他们同意捐献了。”高特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庆幸,但更多的却是犹豫,“但是…他们提出了一些条件。”
“什么条件?”秦屿皱起眉。
高特助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秦屿:“您自己看吧。这些条件…太苛刻了。”
秦屿接过文件,快速浏览起来。越看,他的眉头皱得越紧,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
文件上的条件,确实如高特助所说,苛刻到了近乎屈辱的地步。
第一,手术必须由指定医生Sun主刀,且整个手术过程,Sun医生拥有绝对的主导权,任何医疗决策都必须经过她的同意。
第二,裴失彧必须签署一份法律文件,将裴氏集团30%的股份转让给一个匿名账户,作为“医疗补偿”。
第三,裴失彧必须公开一份商业机密清单,涉及裴氏集团未来五年的核心发展计划。
第西,手术成功后,裴失彧必须辞去裴氏集团总裁的职务,由代理人指定的人员接任。
……
每一条,都像是一把尖刀,精准地刺向裴失彧最在乎的东西——权力、财富、尊严。
这哪里是捐献条件,分明是一场赤裸裸的掠夺和羞辱。
“捐肝者到底是谁?”秦屿的声音冷了下来,“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不知道。”高特助摇了摇头,脸色苍白,“代理人的身份很神秘,我们查不到任何信息。他们说,这些条件是底线,如果裴总不同意,他们立刻就会取消捐献。”
秦屿紧紧攥着那份文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对于现在的裴失彧来说,这颗肝脏,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错过了这一次,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可这些条件…
秦屿抬头看了一眼病房紧闭的门,里面躺着的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从未想过,那个曾经在A市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的裴失彧,会落到如此任人宰割的地步。
“我去跟他说。”秦屿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高特助犹豫了一下:“秦医生,您…委婉一点。裴总的脾气您知道,要是他…”
“我知道。”秦屿打断他,拿着文件,转身走进了病房。
病房里,裴失彧己经平静了下来,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看到秦屿进来,他的眼神动了动,显然是在等待答案。
秦屿在他床边坐下,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失彧,有个好消息,也有个坏消息。”
裴失彧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文件上,声音沙哑:“捐肝的事?”
“嗯。”秦屿点了点头,“捐肝者同意捐献了,但他们提出了一些条件。”
他将文件递给裴失彧。
裴失彧伸出颤抖的手接过,因为虚弱,连翻开文件的动作都显得异常艰难。他的手指拂过那些冰冷的文字,每看一条,脸色就白一分。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和裴失彧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当看到最后一条时,裴失彧的身体猛地一震,握着文件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文件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被子上。
“他们…是想让我…死无葬身之地…”裴失彧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屈辱,眼底布满了血丝。
他裴失彧这辈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
让他把裴氏的股份拱手让人?让他公开商业机密?让他辞去总裁之位?
这和让他去死,有什么区别?
“失彧,你冷静点。”秦屿连忙按住他,“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你想想,你的身体…”
“身体?”裴失彧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自嘲,“没有裴氏,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裴氏集团,是他父亲一辈子的心血,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爱到肝肠寸断时 也是他这些年来支撑下去的支柱。如果连这个都没了,他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分别?
“可你要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秦屿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你活着,总有机会夺回来!”
裴失彧沉默了。
他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秦屿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活着…
是啊,活着…
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他还没有查清苏晚死亡的真相,还没有为父亲报仇,还没有…找到孙汝媞。
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想活着看到真相。
可是…那些条件…
屈辱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让他几乎窒息。
“那个Sun医生…”裴失彧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为什么…一定要指定她主刀?”
秦屿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知道。代理人说,他们只相信Sun医生的技术。”
裴失彧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双熟悉的眼睛。
是巧合吗?
还是…
一个荒谬却又让他忍不住心跳加速的念头,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把律师…叫过来。”裴失彧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
秦屿惊讶地看着他:“失彧,你真的要…”
“我要活着。”裴失彧打断他,眼神异常坚定,“我要活着,看看这背后到底是谁在搞鬼。我也要…见她一面。”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决心。
秦屿看着他眼中的偏执,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安排。”
一个小时后,裴氏集团的首席律师匆匆赶到了医院。当他看到那些条件时,脸色比秦屿还要难看,极力劝阻裴失彧不要签署。
“裴总,这些条件太苛刻了,简首是强盗行为!我们可以通过法律途径…”
“签。”裴失彧打断他,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我现在就要签。”
律师还想说什么,却被秦屿用眼神制止了。他看着裴失彧苍白而决绝的脸,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拿出笔和印泥。
裴失彧的手颤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笔。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在文件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每一个笔画,都像是用刀刻在他的心上,鲜血淋漓。
签完最后一份文件,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瘫倒在病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神空洞而疲惫。
“可以了吗?”他看着秦屿,声音里带着一丝麻木。
“可以了。”秦屿拿起签好的文件,递给律师,“按照他们的要求,尽快送过去。”
律师点点头,拿着文件匆匆离开了。
病房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裴失彧闭上眼睛,眼角有滚烫的液体滑落,悄无声息地浸湿了枕头。
他这辈子,从未如此卑微过。
“秦屿。”他突然开口。
“我在。”
“帮我…约Sun医生。”裴失彧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告诉她,我想见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秦屿沉默了很久,才缓缓点头:“好。我去试试。”
他转身走出病房,心里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而此时,孙汝媞的办公室里。
她正坐在电脑前,看着屏幕上刚刚传输过来的文件扫描件——正是裴失彧刚刚签署的那些屈辱性条款。
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嘲讽的弧度。
裴失彧,你也有今天。
你大概永远也想不到,你放下所有尊严,拼命想要抓住的救命稻草,其实是我为你精心准备的催命符。
你不是最在乎裴氏集团吗?不是最在乎你的权力和财富吗?
我就一点一点地把它们从你手里夺走,让你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
“Sun医生,秦医生来了。”护士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孙汝媞关掉文件,恢复了那副冷漠而专业的表情:“让他进来。”
秦屿推门进来,看到孙汝媞正低头看着一份病历,神情专注。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勾勒出她清冷而决绝的侧脸。
“Sun医生。”秦屿的声音有些复杂。
孙汝媞抬起头,摘下眼镜,露出那双深邃而冰冷的眼睛:“秦医生,有事吗?”
“是关于裴失彧的。”秦屿深吸一口气,“他刚刚签署了捐肝者提出的所有条件。他…想见你一面。”
孙汝媞的眼中没有任何意外,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一样。她重新戴上眼镜,掩去眸中的情绪:“我是医生,他是病人。见不见面,并不影响我的治疗方案。”
“我知道。”秦屿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但他现在的情况很不好,情绪也很不稳定。我想,或许你见他一面,能让他安心一点,对后续的治疗也有好处。”
孙汝媞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思考。
秦屿看着她,心里有些忐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帮裴失彧这个忙,或许是出于兄弟情谊,或许是…他隐隐觉得,这一切背后,似乎隐藏着他不知道的秘密。
“可以。”孙汝媞突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安排在明天上午吧。我有一台手术,结束之后有空。”
秦屿愣住了,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他愣了几秒,才连忙点头:“好,谢谢你,Sun医生。”
“分内之事。”孙汝媞重新低下头,看向病历,语气淡漠,“没别的事,我要工作了。”
秦屿识趣地离开了办公室。
门关上的瞬间,孙汝媞抬起头,目光透过窗户,看向301病房的方向,眼神冰冷如刀。
裴失彧,我们明天见。
我会让你亲眼看看,什么叫做绝望。
我会让你在临死之前,再好好看看我这张脸。
看看这张你曾经肆意践踏,如今却成了你的希望的脸。
夜色,渐渐浓了。
栖云居的别墅里,陈伯看着空荡荡的主卧,叹了口气。
三年了,这里的一切都和三年前一模一样。阳台上还放着孙汝媞喜欢的吊兰,书桌上还摆着她没看完的书,衣柜里,甚至还挂着几件她的衣服。
仿佛女主人只是出去散了个步,随时都会回来一样。
可只有陈伯知道,那个曾经在这里留下过短暂痕迹的女孩,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他的主人,也在这场漫长的自我放逐中,一点点地走向毁灭。
手机响了,是医院打来的。
陈伯接起电话,听完护士的汇报,脸色变得无比沉重。
他默默地走到酒柜前,拿出一瓶裴失彧珍藏的威士忌,倒了一杯,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低声说道:“先生,您一定要撑下去啊…”
窗外,月光清冷,洒在空旷的别墅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凉和孤寂。
明天,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天。
一场迟来了三年的对峙,即将在病房里,拉开序幕。
而这一次,手握主导权的人,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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