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病房的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高级香氛混合的味道，却依旧驱散不了那股深入骨髓的死寂。
裴失彧一夜未眠。
不是不想睡，而是根本睡不着。肝区的疼痛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的神经，让他连呼吸都觉得艰难。但比起身体的痛苦，心里的煎熬更甚。
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昨天隔着玻璃看到的那双眼睛，回想秦屿带来的消息，回想自己签下那些屈辱条款时的决绝。
是她吗？
真的是她吗？
那个他以为早己葬身海底的女孩，那个让他午夜梦回都痛彻心扉的名字——孙汝媞。
这个念头像一颗疯狂生长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窒息，却又带着一丝近乎病态的期待。
如果真的是她……她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出现？为什么……要成为那个唯一能救他的人？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海里盘旋，找不到答案。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打断了他的思绪。
裴失彧的心脏骤然收紧，几乎要跳出胸腔。他艰难地转过头，看向门口。
一个穿着白色医生服的身影走了进来，身形挺拔，步履沉稳。脸上戴着蓝色的医用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光洁的额头。
是她。
即使隔着口罩，即使时隔三年，裴失彧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双眼睛。
深邃，冰冷，像淬了寒冰的利刃，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
只是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三年前的隐忍和倔强，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静，仿佛能将一切都冻结。
“Sun医生。”裴失彧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孙汝媞没有立刻回应。她走到病床边，拿起病历夹，翻开，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专业的疏离感。她的目光在病历上快速扫过，仿佛只是在例行公事。
“裴先生，早上好。”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有些模糊，却依旧清冷如冰，听不出任何情绪。
就是这把声音。
裴失彧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虽然语调变了，音色里的清冷也更甚，但那底子的声线，分明就是孙汝媞！
真的是她！
她没死！她真的没死！
巨大的狂喜像潮水一样将裴失彧淹没，让他瞬间忘记了身体的疼痛，忘记了那些屈辱的条款，忘记了所有的一切。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眼神里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媞媞……真的是你……你没死……太好了……太好了……”他语无伦次地说着，眼角有滚烫的液体滑落，混合着激动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孙汝媞翻病历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她抬起头，透过口罩上方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
“裴先生，我想你认错人了。”她的声音依旧平淡，“我是Sun，你的主治医生。”
“不！我没有认错！”裴失彧固执地摇头，眼神里充满了偏执的肯定，“你的眼睛……你的声音……我不会认错的！你是媞媞！你是孙汝媞！”
他挣扎着伸出手，想要抓住眼前的人，想要确认这不是一场梦。他的动作太急，牵扯到了身上的管子，监护仪立刻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
“滴滴——滴滴——”
刺耳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孙汝媞皱了皱眉，按下了呼叫铃。很快，护士匆匆跑了进来。
“Sun医生，怎么了？”
“给他检查一下，可能是情绪波动太大了。”孙汝媞淡淡地吩咐道，语气里听不出任何异样。
“是。”护士连忙上前，安抚着情绪激动的裴失彧，为他做着检查。
裴失彧却不管不顾，依旧死死地盯着孙汝媞，眼神里充满了痛苦、期盼和不解：“媞媞，你为什么不承认？你是不是还在恨我？对不起……对不起……当年的事，是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给你……裴氏给你，我的命也给你……”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这个曾经在A市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对着眼前的人苦苦哀求，将自己所有的骄傲和尊严都踩在了脚下。
孙汝媞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依旧冰冷。
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卑微乞求的样子，她的心里没有一丝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扭曲的快意。
这就是裴失彧。
这就是那个曾经将她的尊严踩在脚下，将她的人生推入地狱的男人。
如今，他却在她面前，露出了这样一副模样。
真是……大快人心。
护士检查完毕，对孙汝媞说：“Sun医生，裴先生只是心率有点快，其他没什么大碍，可能确实是情绪太激动了。”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我单独和他谈谈。”孙汝媞说道。
“可是……”护士有些犹豫，看了看情绪依旧不稳定的裴失彧。
“没事。”孙汝媞的语气不容置疑。
护士只好点了点头，退出了病房，并顺手关上了门。
病房里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和裴失彧粗重的呼吸声。
孙汝媞放下病历夹，走到病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裴失彧。
裴失彧的目光紧紧地锁在她的脸上，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痛苦、期盼、恐惧、不解……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你……真的不肯认我吗？”他艰难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
孙汝媞没有回答。她伸出手，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摘下了脸上的口罩。
随着口罩的滑落，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完整地呈现在裴失彧面前。
依旧是那张清秀的脸庞，只是轮廓似乎比三年前更加清晰，线条也更加冷硬。眉宇间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和怯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风霜后的沉静和疏离。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色，唇色很淡，紧抿着，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意。
但那双眼睛，那双他魂牵梦绕、也让他噩梦连连的眼睛，却没有丝毫改变。
只是此刻，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当年的爱意，没有了隐忍，只剩下冰冷的恨意和毁灭的快意，像淬了毒的匕首，首首地刺向他的心脏。
“裴失彧。”
她终于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声音不再是刚才那种刻意压低的清冷，而是恢复了她原本的音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字字清晰，像冰锥一样砸在裴失彧的心上。
裴失彧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爱到肝肠寸断时 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巨大的震惊和恐惧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让他几乎窒息。
真的是她！
真的是孙汝媞！
她回来了！
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你……你……”裴失彧的手指着她，嘴唇颤抖着，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你……没死……”
“托你的福，我命大，没死成。”孙汝媞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浓浓的嘲讽，“是不是很失望？”
失望？
裴失彧的心里哪里有半分失望？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以这种方式回来，不知道她这三年经历了什么，更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但他能从她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看到毫不掩饰的恨意，那恨意浓烈得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
“不……不是的……”裴失彧慌乱地摇头，像是在辩解，又像是在自我安慰，“我很高兴……我很高兴你还活着……媞媞，对不起……当年的事，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抓住了孙汝媞的白大褂下摆，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突出，甚至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
“媞媞……求求你……救救我……”裴失彧的声音嘶哑而卑微，带着一种近乎乞求的绝望，“我知道我以前对你很不好……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知道错了……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好不好？求求你……救救我……我不能死……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我还没有……补偿你……”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低到了尘埃里。这个曾经骄傲到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在她面前，卑微得像一条狗。
孙汝媞低头看着他抓着自己白大褂的手，那只手曾经那么有力，那么冷酷，捏过她的下巴，打过她的耳光，也……占有过她。
而现在，这只手却如此虚弱，如此颤抖，带着乞求的意味。
真是可笑。
孙汝媞缓缓地蹲下身，拉近了与他的距离。她的脸离他很近，近到他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近到他能看到她眼底深处那片冰封的恨意。
她没有去掰开他的手，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的痛苦和乞求，看着他眼底的恐惧和绝望。
然后，她微微俯下身，将嘴唇凑到他的耳边。
她的气息很凉，拂过他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
她的声音很轻，像情人间的呢喃，却字字淬毒，带着冰冷的恨意和毁灭的快意：
“裴失彧，好久不见。”
“知道为什么……只有我能‘救’你吗？”
她的话语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裴失彧的心脏，将他所有的希望和侥幸，都切割得粉碎。
裴失彧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他的瞳孔骤然放大，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为什么捐肝者会指定她主刀，明白了为什么会有那些苛刻到屈辱的条件，明白了她为什么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她不是来救他的。
她是来……审判他的。
用他最在乎的生命，来偿还他过去犯下的罪孽。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将裴失彧吞噬，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要停止呼吸。他看着孙汝媞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和快意，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你……”裴失彧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你想……怎么样？”
孙汝媞看着他这副样子，眼中的恨意更浓，但嘴角的笑容却越发冰冷。
她缓缓地首起身，挣开了他的手。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她整理了一下被他抓皱的白大褂，恢复了之前那种冷漠而专业的姿态。
“我是医生，你是病人。”她的声音重新变得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那个在他耳边低语的女人只是他的幻觉，“我的职责是救死扶伤。”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苍白而恐惧的脸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准备手术室吧。”
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出了病房。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病房里，裴失彧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瘫倒在病床上。他睁大眼睛，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像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终于明白了她那句话的意思。
知道为什么只有我能“救”你吗？
因为，她要亲手将他从地狱边缘拉回来，再在他最充满希望的时候，亲手将他推回更深的地狱。
她要让他尝尽她当年所受的所有痛苦和绝望。
她要让他……生不如死。
裴失彧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猛地咳出一口血，染红了白色的床单，眼前一黑，差点再次陷入昏迷。
监护仪上的曲线再次变得剧烈起伏，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护士和医生匆匆赶来，病房里顿时一片混乱。
而走廊里，孙汝媞背对着病房的方向，站在窗前。
窗外的阳光很刺眼，照在她的脸上，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她的手指紧紧地攥着白大褂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刚才在病房里的冷静和冷漠，不过是她伪装的铠甲。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看到裴失彧那张充满恐惧和绝望的脸时，她的心里有多痛快，又有多……疼。
痛快的是，这个曾经将她推入地狱的男人，终于也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疼的是，那些被尘封的记忆，那些被深埋的痛苦，在这一刻，又重新浮现，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但她很快就稳住了心神。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强行压回心底最深处。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
这才只是开始。
裴失彧，你欠我的，欠我弟弟的，欠我父亲的，欠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的……我会一点一点，全部讨回来。
你准备好，迎接你的审判了吗？
孙汝媞转过身，迎着刺眼的阳光，一步步走向手术室的方向。
她的背影挺拔而决绝，像一位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决心。
手术室的灯，即将亮起。
一场迟来了三年的审判，即将开始。
而这一次，她是法官，也是刽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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