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的流云似乎总带着亘古不变的漠然,目送着那道玄色身影坠入凡尘。卿栩泽站在南瞻部洲的地界边缘,指尖残留着结界破碎时的刺痛——那是仙界为隔绝凡俗浊气设下的屏障,此刻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勒得他仙元翻涌。
“陛下,需以仙力护心脉。”墨渊递上一枚凝露玉瓶,瓶身流转着淡淡的灵光,“人间浊气最伤仙体,您强行压制修为,恐会反噬。”
卿栩泽接过玉瓶,却没有立刻服用。他望着远处炊烟袅袅的村落,青砖黛瓦在暮色中晕染成模糊的轮廓,空气里飘来柴火与饭菜的香气,粗粝却鲜活。烟筠朵就在这样的地方,度过了三年。
“她当年跃下弑仙台时,是不是也这般难受?”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风拂过雪地。弑仙台的罡风比人间浊气凌厉百倍,她断情绝念后灵力尽散,该是怎样的痛楚?
墨渊喉头一紧,不敢接话。当年烟姑娘被囚时,陛下从未问过她疼不疼。
卿栩泽自嘲地勾了勾唇,将玉瓶塞进袖中。疼?他如今这点难受,比起她所受的万分之一,又算得了什么?他抬手拂过面颊,褪去了周身的仙泽,玄色衣袍化作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长发束成简单的发髻,顷刻间便成了个眉宇间带着几分疏离的游学书生。
“走吧。”他转身朝村落走去,步履间竟有些踉跄——这具被压制了仙力的躯体,竟连凡人的稳健都做不到。
进村时正赶上晚炊,石板路上满是归家的农人,扛着锄头的老汉与挎着竹篮的妇人笑着打招呼,黄发垂髫的孩童追逐打闹,惊起檐下栖着的燕子。卿栩泽站在巷口,看着这鲜活的人间烟火,忽然觉得眼眶发烫。
他想起烟筠朵小时候,总爱缠着他讲人间的故事。那时他身居高位,视凡尘为浊世,只淡淡斥她“玩物丧志”。可如今才知,她向往的或许从不是人间的繁华,而是这份他从未给过的、触手可及的温暖。
“这位先生看着面生,是来投宿的?”一个挎着药篓的老妪路过,见他站着发怔,好心问道。
卿栩泽回过神,微微颔首:“在下姓秦,自远方游学而来,想向老丈打听些事。”他随口编了个姓氏,声音刻意放柔,却仍带着不易察觉的疏离。
“哦,秦先生啊。”老妪放下药篓,用围裙擦了擦手,“要打听啥?咱们忘川村虽小,邻里间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
“敢问村里可有一位……姓烟的姑娘?”卿栩泽攥紧了袖中的玉瓶,指节泛白。他不知道她转世后是否还沿用旧姓,只能赌一把。
老妪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烟姓?没听过哟。咱们村多是姓李、姓张的,倒是村东头的霍家,前些年收养了个姑娘,说是捡来的,性子温吞得很,就是身子骨弱。”
霍家?卿栩泽的心猛地一跳。墨渊曾提过,天启王朝的帝王便姓霍。
“那姑娘……叫什么名字?”他追问,声音里不自觉带上了颤抖。
“好像叫……云朵?”老妪想了想,“听着像个小名,霍家公子宝贝得紧,轻易不让外人见呢。”
云朵……卿栩泽咀嚼着这个名字,心口像是被温水浸过,又酸又软。烟筠朵,云朵,她终究是与“云”脱不了干系,只是不再是他凌霄殿外那片遥不可及的云海。
“多谢老丈。”他拱手道谢,转身便要往村东走。
“哎,先生别急呀!”老妪连忙叫住他,“霍家现在可不是一般人家!听说霍公子如今在京城做大官,那姑娘也跟着去了,村里只留了些下人看宅子呢。”
卿栩泽的脚步顿住,方才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浇灭。他望着村东方向那座青砖高墙的宅院,朱漆大门紧闭,门环上的铜锈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他们……何时去的京城?”
“有大半年了吧。”老妪叹了口气,“霍公子是个好孩子,当年把那病恹恹的小姑娘捡回来,又请大夫又买补药,村里谁不夸?后来他考了功名去京城,也没忘了把姑娘带在身边,这份情分,难得哟。”
卿栩泽站在原地,听着老妪絮絮叨叨地说着霍怀瓷如何待烟筠朵好,如何为她挡风遮雨,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揉碎了。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岁月里,早己有人替他将那捧被他弃之如敝履的珍宝,视若性命般呵护。
“秦先生?”老妪见他脸色发白,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无事。”卿栩泽勉强扯出个笑容,“不知京城方向……”
“往南走,过了忘川渡就是官道。”老妪指了路,又热心地补充,“不过先生今夜怕是赶不到了,不如在村西的客栈歇一晚?”
卿栩泽道谢,转身朝村西走去。墨渊隐在暗处跟着,看着他青衫单薄的背影在暮色中渐行渐远,终究还是化作一道微光,悄无声息地汇入他体内——陛下不肯用仙药,他只能以自身仙元为他护持心脉。
客栈是间简陋的瓦房,墙角堆着晒干的柴火,空气中弥漫着酒气与汗味。卿栩泽坐在靠窗的桌前,看着窗外渐浓的夜色,指尖无意识地着杯沿。
小二端来一碗糙米饭和一碟咸菜,见他不动筷子,笑道:“客官是嫌饭菜粗陋?咱们这小地方,就这条件。不像京城,听说霍大人府上顿顿有鱼有肉,那位云姑娘更是被养得跟仙女似的。”
又是霍怀瓷。卿栩泽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涌的涩意。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咸菜,粗糙的口感刺得舌尖发麻。这就是烟筠朵这三年吃的东西?没有仙露琼浆,没有珍馐佳肴,只有这样简单的饭食,可她看向霍怀瓷的眼神,却比当年望着他时亮了百倍。
“霍大人对云姑娘,就没发过脾气?”他忍不住问,声音干涩。
小二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客官您说笑呢!霍大人把云姑娘当眼珠子似的疼!去年有个货郎调戏云姑娘,被霍大人的护卫打断了腿,扔去官府问罪,从此没人敢再瞅云姑娘一眼。”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听说呀,霍大人这次回京,就是要请旨赐婚呢!”
赐婚……卿栩泽握着筷子的手猛地收紧,竹筷应声而断。木屑扎进掌心,渗出血珠,他却浑然不觉。
夜渐深,客栈里的客人渐渐散去。卿栩泽推窗望着天边的残月,月辉清冷,像极了他当年看烟筠朵的眼神。他忽然想起三生石上被抹去的名字,那时他以为是烟筠朵断情绝义,如今才明白,是他亲手将她的名字从自己的命里剜了出去。
“陛下,夜深露重。”墨渊的声音在窗外响起,带着担忧,“明日需赶早路去京城。”
卿栩泽嗯了一声,却没有关窗。他想起烟筠朵曾说,人间的月亮比仙界的圆。那时他只当是孩童呓语,如今仰头望去,竟真觉得这轮残月里,藏着他看不懂的温柔。
第二日天未亮,卿栩泽便踏上了去京城的路。官道上行人渐多,有赶着马车的商贩,有背着行囊的书生,还有牵着马的镖师。他混在人群中,听着他们谈论京城的繁华,谈论那位年轻有为的霍大人。
“听说霍大人要娶的那位姑娘,是山野里捡来的?”
“嗐,那又如何?霍大人对她上心着呢!上个月江南织造进了批云锦,霍大人一口气包了十匹,全给那位姑娘做衣裳!”
“我还听说,姑娘身子弱,霍大人亲自在府里辟了个暖房,冬天都能赏到栀子花呢!”
栀子花……卿栩泽的脚步猛地顿住。烟筠朵最喜欢栀子花,说那花“洁而不傲”。他当年嫌栀子俗气,命人将她院里的花全换了冷艳的雪莲。
原来有人,连她这点喜好都记得这般清楚。
他踉跄着扶住路边的老槐树,喉头涌上腥甜。墨渊连忙现身扶住他,急道:“陛下!您仙力反噬了!”
卿栩泽摆了摆手,咳出一口血来,落在青石板上,像朵绽开的红梅。“无妨。”他擦掉唇角的血迹,眼底却亮得惊人,“去京城。”
无论她在哪,无论她身边是谁,他都要见她一面。哪怕只是看一眼,看她如今是否真的如传闻中那般……幸福。
进京城时正赶上集市,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绸缎庄的幌子与酒楼的旗幡在风中招展,说书先生的惊堂木声与小贩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卿栩泽站在街角,看着眼前的车如流水马如龙,忽然有些茫然。
这么大的京城,他该去哪里找她?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人群纷纷避让。一队玄甲侍卫簇拥着一辆马车驶来,车厢是用上好的紫檀木打造,车窗蒙着薄如蝉翼的鲛绡,隐约能看到车内坐着一道纤细的身影。
“是霍大人的车驾!”有人惊呼。
卿栩泽的目光瞬间被那辆马车攫住。他能感觉到,那车厢里传来的气息,微弱却熟悉,像冬夜里燃着的一点星火,瞬间照亮了他荒芜的心房。
是她。
马车缓缓驶过街角,车窗的鲛绡被风吹起一角,露出车内女子的侧脸。她正偏头看着窗外,眉眼弯弯,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阳光落在她鬓边的碎发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真的是她。
卿栩泽的呼吸骤然停滞。她比记忆中清瘦了些,眉宇间褪去了仙界的娇憨,添了几分人间的温婉,可那眉眼,那轮廓,分明就是他刻在心上的模样。
只是,她的笑容里,没有他。
马车很快驶过街角,鲛绡落回原位,将那道身影重新藏在朦胧之中。卿栩泽站在原地,看着马车消失在人海,心口像是被掏空了一块,冷风呼啸而过。
他找到了她。
可她的世界里,早己没有了他的位置。
“陛下……”墨渊看着他苍白的面容,欲言又止。
卿栩泽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走吧。”
他转身,漫无目的地走在京城的街道上。路过一家胭脂铺,他看到柜台上摆着一支玉簪,簪头雕着一朵栀子花。他鬼使神差地走进去,将那支簪子买了下来。
指尖着冰凉的玉簪,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烟筠朵缠着他要一支栀子花簪,他却以“仙者不应耽于俗物”为由拒绝了。如今他买下了这簪子,却再也找不到能为她簪发的人。
暮色西合时,他走到了皇城根下。宫墙高耸,琉璃瓦在夕阳下泛着金光。他知道,霍怀瓷此刻或许就在里面,而烟筠朵,就在他身边。
“烟筠朵。”他望着宫墙的方向,低声呢喃,像是在唤她,又像是在跟自己告别,“这一世,你要……好好的。”
晚风拂过,带来远处酒楼的歌声,咿咿呀呀,唱着人间的悲欢离合。卿栩泽握紧了手中的栀子花簪,转身融入了茫茫人海。
他不知道,不远处的茶楼雅间里,霍怀瓷正临窗而立,看着那道落寞的青衫背影,眸色深沉。
“大人,要跟上吗?”身后的侍卫低声问。
霍怀瓷摇了摇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微凉,却压不住他眼底的警惕。“不必。”他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灯笼,声音平静,“盯紧些便是。”
他不知道那人是谁,却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气息,以及……他看向烟筠朵时,那眼神里浓得化不开的痛楚与执念。
看来,京城的平静,要被打破了。
霍怀瓷放下茶杯,指尖在窗沿轻轻敲击着,目光落在远处那座灯火通明的宅院——那是他为烟筠朵准备的家,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将她从他身边夺走。
夜色渐浓,京城的灯笼次第亮起,像散落人间的星辰。卿栩泽站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看着霍府的方向灯火璀璨,心口的疼痛与日俱增。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离开,可他又该如何面对她?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过,周身散发着淡淡的魔气。
卿栩泽的眼神骤然变冷。魔界的人,竟然也来了。
他握紧了手中的栀子花簪,指节泛白。无论如何,他都要护她周全。这一次,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
巷外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映着他眼底决绝的光。一场围绕着烟筠朵的暗战,己悄然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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