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二十七年 冬 腊月十八 阴霾 塘水结着肮脏的冰碴
娘亲算是挺过来了,只是身子比较虚。需要将养着,慢慢调理,小弟弟胖乎乎的只知道睡觉。
爹在塘边铲死鱼,己经三天了。
我趴在窗台上,冷风把脸吹得生疼。爹像个冻僵了的泥塑,身上那件破棉袄糊满了鱼鳞和冰碴,硬邦邦地裹着他。他手里的铁锹都豁了口,一下,又一下,把那些冻得邦硬、泛着死气的鱼尸铲上板车。那些鱼,曾经在水里游得欢实,爹看着它们的时候,眼睛里有光。现在它们堆在一起,像一堆发臭的、没人要的烂银子,在惨淡的日头底下,发出难闻的蓝光。
二伯和西叔五叔也来帮忙挖。
“老三…” 二爷爷过来劝,靴子踩在冻土上咯吱响。他走到爹跟前,声音像是被冻裂了,干巴巴的,“…算了吧,天寒地冻的,小心身子骨。” 他伸手想去拿爹的铁锹。
爹没抬头,只是把铁锹攥得更紧,铲子刮过冻土的刺啦声,听得人牙酸。“总得埋了…” 爹的声音哑得厉害,像破风箱,“烂在塘里,明年水就坏了,啥都养不了。” 他佝偻着背,一铲,又一铲,像是在埋他自己过去一年熬干的心血。村里人路过塘埂,脚步都匆匆的,有人叹气摇头,有人眼神躲闪得像偷了东西,也有人…那眼神里,竟像是偷偷松了口气?我看不明白。
里正叔公来了。 他穿着厚实的棉袍,背着手,官靴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比二伯的响多了。他踱到爹跟前,像庙里的泥胎开了口:“清砚啊,查不出人了。雪大,啥脚印都给盖严实喽。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闹大了,撕破脸,都不好看。” 话里话外,都裹着“算了算了”的棉花。
爹停下铁锹,那双冻得裂了口子、渗着血丝的手,在脏裤子上使劲蹭了蹭。他抬起头,对着里正叔公,硬生生扯开嘴角,挤出一个笑:“叔公说得是…天灾人祸,怨不得谁。命里该着。” 那笑容僵在爹灰败的脸上,像条冻死的鱼贴上去的,又冷又硬。里正叔公捋了捋胡子,满意地点点头,又咯吱咯吱地踱走了。
晚上,家里的空气沉得像塘底沤烂的淤泥。火盆里的炭烧得半死不活,映得人脸上明明暗暗。
爷敲着烟袋锅,火星子随着他敲击一蹦一蹦:“开春…这鱼塘,还养不养?” 烟锅磕在凳子腿上的声音,咚,咚,敲在人心尖上。
爹盯着那盆蔫头耷脑的火苗,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睡着了。他才哑着嗓子,吐出一个字:“养。”
就一个字,像块硬邦邦的石头砸进死水里,“噗”的一声,火盆里的炭猛地爆开几点火星子。
二伯娘手里的针线活停了。她纳着鞋底,眼皮都没抬,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却能让屋里每个人都听见:“唉,要我说啊,养鱼这营生,太招眼!树大招风!不如踏踏实实守着咱那几亩地,春种秋收,老天爷赏饭吃,谁也偷不走、抢不去…” 话没说完,二伯猛地扭过头,那双平时木讷的眼睛此刻瞪得像铜铃,狠狠剜了她一眼。二伯娘脖子一缩,赶紧低下头,使劲扎手里的鞋底,可那撇着的嘴角,那偶尔瞟向爹的余光,分明在说——看你宋老三还能折腾出个啥花儿来?摔得疼不疼?
西叔端着一小碟炒得喷香的黄豆过来了。 他挨着爹坐下,把碟子往爹跟前推了推:“三哥,吃点,暖暖身子。” 他抓了几颗豆子塞进自己嘴里,嚼得嘎嘣响,像是在琢磨词儿,“这事儿…唉,真他娘的窝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三哥你看,如今不用天天起早贪黑往县里跑,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正好在家将养将养身子!你这伤啊,得养透了!” 他顿了顿,话头一转,带着点自家兄弟才有的实在劲儿,“开春要挖塘清淤,那是力气活儿!你放心,我,二哥,老五,咱兄弟几个都在!还有咱那帮子侄儿,半大小子力气足!人多力量大,几天就能给它拾掇利索!怕啥!” 他拍了拍爹的肩膀,那力道,带着庄稼汉的实在。
五叔灌了几口劣酒,脸膛通红。 “啪!”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碟子跳起来,“操他八辈祖宗的!让老子知道是哪个龟孙王八蛋干的腌臜事儿,老子非扒了他的皮点天灯!” 他骂得唾沫横飞,眼睛瞪得血红。骂完了,他凑到爹跟前,带着一身酒气,压低声音,眼神却贼亮:“三哥,开春挖塘,我夜里帮你守着!我弄个草棚子就睡塘边!我倒要看看,哪个狗日的还敢来!” 他脸上的愤怒是真切的,不是为了鱼塘,是为了自家兄弟被人这么欺负。他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此刻全化成了护短的狠厉。
奶奶没说话,她在灶台边忙活。过一会儿,她端过来一碗东西。是蛋羹,黄澄澄的,上面还奢侈地撒着切得细细的腊肉丁。她把碗轻轻推到爹面前,枯树枝似的手在爹那沾着泥污和鱼腥的棉袄背上拍了拍,动作很轻,像在拂去看不见的灰尘:“趁热吃…不然,身子骨要是垮了,啥念想都白搭。” 她不懂什么“登高”“摔跤”,她只知道她的儿子不能倒下,这个家,还得靠他撑着。
外公坐在堂屋上首,一首没说话。他听着爹低声说完这几天的事,听完爷和叔伯们的话,也听完了理政叔公的“劝告”。屋里只剩下火盆里炭块偶尔的噼啪声。外公端起粗瓷碗,喝了一口水,放下碗时,那声音不大,却让屋里所有的杂音都静了下来。他看着爹,眼神像冬天屋檐下垂着的冰棱子,又冷又利:“塘契,在谁名下?”
“在我这儿。”爹低声答。
外公点点头,只说了两句:
“开春雇人,工钱翻倍,要签死契的短工(指契约严格,约束力强,非奴隶)。手脚干净,来历清白。”
“守夜的狗,养两条。要最凶的,能撕下贼人肉的。”
县里几家酒楼你提前打招呼,说明情况,切莫有什么失礼之处。待来年也好接着合作!
他目光扫过屋里每一个宋家的男人,最后钉在爹脸上,声音不高,却字字砸进人心坎里:“疼过了,就知道骨头该往哪里硬。这塘,就是你的骨头!
作者“内个阳光彩虹小白马”推荐阅读《我在古代的悲催生活日记》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TZX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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