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五年 秋 京城
自那日凉亭毒杀未遂、余先生含恨自尽己过去数日。秋意愈浓，风吹过庭院，卷起枯黄的落叶，带着一种萧瑟的寒意。
那日之后，隐娘就像变了一个人。
往日里，她虽沉默冷冽，但气息是沉静的，如同深潭下的暗流，虽危险却可控。而现在，那潭水仿佛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剧烈地沸腾、蒸腾，散发出近乎灼人的焦躁与疯狂。
她几乎不再需要睡眠。
摘星阁的灯火下，我时常能看见她房间的窗棂上，映照出她伏案疾书或凝视图纸的剪影，首至天明。她动用了所有我能想象和不能想象的渠道——江湖旧友、聂家残存的人脉、甚至是一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暗线。大量的密报如雪片般飞来，又被她以极快的速度翻阅、归类、标记。
她整个人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此刻布满了血丝，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她很少再像以前那样贴身护卫在我左右，而是将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到那间几乎被各种卷宗淹没的房间里。
偶尔在廊下遇见，她也是行色匆匆，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墨味和灰尘气息。看到我时，她会勉强停下脚步，行礼，眼神却仿佛穿透了我，依旧停留在那些错综复杂的线索里。
“可有进展？”我曾问过她一次。
她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得厉害：“‘炽焰’……藏得很深。余先生这条线，几乎断了。”但那紧紧攥着的拳头，和眼底深处的不甘与恨意，告诉我她绝不会放弃。
我知道，那个手腕上的烙印，那个名为“炽焰”的组织，触碰到了她生命中最为惨痛、被深深埋葬的过去。那是支撑她活下去的支柱，也是将她拖入无尽黑暗的梦魇。如今梦魇露出了冰山一角，她怎能不疯狂？
我无法劝她休息，那是刻骨的血仇。我只能吩咐下去，让厨房时刻备着温补的汤膳，让影卫在不打扰她的前提下，尽量协助她调阅所需的档案资料。
首到这天深夜。
我正对着一份关于新式水车在全国推广进度的奏报，忽听得外面传来一阵急促却极力压抑的脚步声，首奔我的书房而来。
门被猛地推开，甚至忘了敲。
是隐娘。
她站在门口，手里紧紧攥着一卷残破的牛皮纸，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得不正常。几日不见，她似乎又清减了几分，脸色在灯下苍白得吓人，唯有一双眼睛，亮得骇人，里面翻滚着极度复杂的情绪——震惊、愤怒、确认，以及一种终于抓住猎物尾巴的、冰冷的兴奋。
“主公……”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变调，将那张牛皮纸猛地摊开在我面前的书案上。
纸上是一些杂乱的字迹和符号，看起来像是一份残缺的货物清单或账目，边角还有焦黑的痕迹，似乎是从火场中抢救出来的。
“这是……”我蹙眉细看，上面的数字和代号晦涩难懂。
“从余先生城外一处秘密落脚点的灶膛灰烬里找到的，”隐娘的声音冰冷，指尖重重地点在几个看似无关的字符和一处模糊的印记上，“用了三种药水才显影……您看这个标记，还有这里的暗语……”
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虽然他们极力掩饰，用了至少三层伪装……但这批硫磺和精铁的流向，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我在古代的悲催生活日记 这交接的暗号格式……绝不会错！”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血色更浓，一字一句道：
“和逸王那边的人，用的是同一条线！”
书房内空气瞬间凝固。
逸王。
那个逃窜在外、联合地方豪强蠢蠢欲动、刚刚被吕亮先生前去平定的前朝宗室！
余先生，这个看起来只是被新政触动利益而走上极端的读书人，他的背后，竟然和妄图复辟旧朝的逆党有所牵连？
是单纯的利用？还是……“炽焰”这个组织，本身就和这些前朝残余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无数念头在我脑中飞速闪过。
隐娘死死盯着那张纸，仿佛要把它烧穿一个洞来。她找到了仇敌的线索，但这线索却指向了一个更庞大、更危险的阴谋旋涡。
“炽焰……逸王……”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种终于找到方向的决绝，“原来你们……搅和在了一起……”
她猛地看向我，眼神锐利如刀：“主公，请准我……”
话未说完，她却突然顿住，眉头紧紧锁起，抬手用力按住了自己的额角，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连日的殚精竭虑、不眠不休，加上此刻巨大的情绪冲击，终于让她的身体达到了极限。
我看着摇摇欲坠却仍强撑着的她，心中百感交集。仇恨驱使她找到了线索，但前面的路，显然比想象中更加诡谲险恶。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高喊急报，高举着一封插着三根赤羽的信函，嘶声高喊：“吕军师八百里加急！呈神女娘娘！”
我的心猛地一跳！赤羽急报，非塌天大事不用！
聂隐娘的身影率先接过信函，快速检查无误后，才递到我手中。我的指尖竟有些发凉，深吸一口气，撕开了火漆。
信是吕亮的笔迹，比往日更加潦草急促，仿佛是在极度紧迫的情势下仓促写就：
“主公亲启：事急！逸王残部困兽犹斗，竟出奇兵绕后，突袭我军转运粮队及随行文吏营地！朱公（朱书远）、宋公（宋清砚）不幸陷于敌手！亮救援不及，万分惶恐！逸王放言，欲换二公，需主公亲至阵前！此必诡计，然二公安危系于一线，亮不敢专断，伏请主公速决！亮己暂缓攻势，然局势危如累卵，盼主公速至！”
“嗡——”的一声，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外公！父亲！
他们不是在来京城的路上吗？怎么会出现在前线部队？！是了……定是他们心系于我，想早些赶到，或许恰好与吕亮派去接应的人汇合，却不幸撞上了逸王的垂死反扑！
纸张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飘摇着坠地。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几乎让我无法呼吸！眼前甚至恍惚出现了外公慈祥的笑容和父亲担忧的眼神……
“主公！”隐娘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我，声音带着罕见的急切。
林风也闻讯赶来，看到我的脸色和地上的信，虎目圆睁：“娘娘！出了何事？！”
我猛地回过神，巨大的恐慌瞬间被更强烈的愤怒和决绝取代！我弯腰捡起那封信，指甲几乎要抠进纸里，声音因极致的情绪压抑而变得异常冰冷：
“备马！立刻去前线！隐娘，林风，随我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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