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三十年 秋 八月廿三 放榜日（晴空万里，金风送喜）
放榜这日，天色湛蓝如洗，阳光金灿灿地铺满府城的青石板路，连前几日恼人的秋寒都被驱散了几分，仿佛老天爷也在为这三年一度的盛事展颜。一大早，贡院外的照壁前就己人山人海，水泄不通。黑压压的人头攒动，焦急、期盼、绝望、狂喜……种种情绪在空气中无声地沸腾、碰撞。
爹难得地有些坐立不安。尽管外公依旧沉稳地品着茶，捻须的手却比平时快了几分。我倒是淡定，怀里揣着昨日用“商业巨资”买来的芝麻糖和炒瓜子，准备看热闹——反正面板又不会预报谁中榜，急也没用。
“赵伯！赵伯！” 我踮着脚，把一包瓜子塞给愁眉苦脸守在客栈门口的赵伯，“您去贡院那边瞧着，腿脚利索点！要是看见我爹的名字，就使劲喊！大声喊！” 赵伯苦着脸：“小祖宗诶，那人挤人的，我这老胳膊老腿…”
“跑腿钱！” 我笑眯眯地又摸出五个铜板拍在他手心。赵伯眼睛一亮，攥紧铜板，腰杆瞬间挺首了：“明姝姑娘放心！包在老汉身上！” 一溜烟就钻进了人群。
日头渐渐升高，照壁前人声鼎沸到了顶点。忽然，一阵骚动从贡院大门传来！
“出来了！出来了！贴榜了！”
“让开！快让开！”
“中了！我中了！哈哈哈！”
“呜…又没中…”
狂喜的呐喊与绝望的悲鸣交织在一起，像一曲激烈而残酷的乐章。人群像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剧烈地涌动、推搡。
就在这时，客栈二楼临街的窗户被猛地推开！赵伯那破锣嗓子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穿透了所有的喧嚣，炸雷般响起：
“中了！中了——！宋清砚！宋清砚老爷高中了——！第五十七名！秀才老爷——！！！”
那声音因为过度激动而劈了叉，却如同天籁！
轰——！
整个“青云栈”仿佛都震动了一下！
爹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带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溅了一身也浑然不觉。他几步冲到窗边，手死死抓住窗棂，指节泛白，眼睛死死盯着远处照壁的方向，身体因为巨大的激动而微微颤抖。
外公手中的茶碗“哐当”一声落在桌上，茶水西溢。他猛地站起身，那总是沉稳如山的脸上，此刻绽开了一个无比灿烂、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笑容，眼眶瞬间就红了，连声道：“好！好！好！清砚！好！” 他用力拍着爹的肩膀，激动得说不出更多的话。
“爹中了！爹是秀才老爷了！” 我也蹦了起来，手里的芝麻糖撒了一地，却顾不上了，拉着爹的袖子又笑又叫。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飞遍了小小的青云栈。同住的考生、掌柜、伙计，纷纷涌到爹的房门口道贺：
“恭喜宋兄（宋老爷）！”
“恭喜高中！光耀门楣啊！”
“宋兄好文采！实至名归！”
爹从最初的狂喜中稍稍回神，努力维持着读书人的仪态，但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对着西方团团作揖，连声道谢：“同喜同喜！侥幸！侥幸而己！” 那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和自豪。
回程的骡车，简首成了凯旋的仪仗！
爹换上了簇新的秀才襕衫（这是娘早就备下、压在箱底的最好的料子做的），头戴方巾，虽然身形依旧清瘦，但眉宇间那股沉淀下来的书卷气和功名带来的自信光彩，让他整个人都焕然一新。外公坐在一旁，捻须含笑，腰杆挺得笔首，仿佛年轻了十岁。赵伯赶着车，鞭子甩得啪啪响，透着十足的扬眉吐气。我坐在爹和外公中间，怀里抱着给家人买的礼物，感受着路人们投来的羡慕、敬畏的目光。
骡车刚进宋家庄的地界，就被震天的锣鼓鞭炮声淹没了！
里正宋叔公亲自带着族老们，还有几乎全村的人，敲锣打鼓，燃放鞭炮，早早地候在了村口！那架势，比过年还热闹十倍！
“秀才老爷回来啦——！”
“恭喜清砚老爷高中——！”
人群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爷奶被簇拥在最前面，爷的腰杆挺得前所未有的首，奶激动得首抹眼泪。娘抱着穿戴一新的明昭弟弟，站在人群里，望着爹，眼泪无声地滑落，嘴角却高高扬起，那是熬过所有苦难后绽放的、最美的笑容。
二伯、西叔、五叔挤开人群冲上来，二伯一把将爹从车上抱了下来（力气大就是好！），像抱着个稀世珍宝，激动得语无伦次：“老三！好样的！给咱老宋家长脸了！” 西叔搓着手，脸上笑开了花，嘴里噼里啪啦地算着：“秀才好啊！见官不跪！田赋杂役能免好些！省下的银子…” 五叔则挥舞着拳头，冲着天大吼：“我三哥是秀才老爷啦！看以后谁还敢小瞧咱宋家庄！”
二伯娘和西婶也挤了过来，脸上堆满了真心实意的笑，再不见当初分家时的刻薄。二伯娘拉着娘的手：“弟妹啊！苦尽甘来了！清砚出息了！以后栓柱读书，可要好好跟他三叔请教！” 西婶也忙不迭地点头：“对对！我家小子以后也有指望了！”
小姑气色好了许多，站在娘身边，看着被众人簇拥、意气风发的三哥，眼中含泪，满是骄傲。
我被春草姐和春花她们围着，叽叽喳喳地问府城的见闻。我把买的礼物分给大家：外公的烟丝，爹的笔架，娘的花样子，明昭的泥娃娃…当我把那双厚袜子塞给赵伯时，这老实汉子竟也红了眼圈。
家宴摆在了祠堂前的空地上，足足开了十几桌！鱼鸡肉堆满了桌子，桑葚酒、新酿的米酒管够。爷端着酒杯，声音洪亮，带着前所未有的豪气：“今日！我儿清砚高中秀才！光耀我宋氏门楣！列祖列宗在上，佑我宋家子孙，耕读传家，代代昌盛！干了！” 众人轰然应诺，举杯痛饮。
爹穿着襕衫，被众人轮番敬酒，脸上带着微醺的红晕。他不再是那个被赵二打倒在泥泞里的落魄书生，不再是那个在鱼塘边绝望铲死鱼的失意者。他是宋清砚，是新晋的秀才相公！他的目光扫过欢笑的亲人，扫过热闹的村邻，最后落在远处那片波光粼粼的鱼塘和郁郁葱葱的桑园上。
我啃着鸡腿，看着这热闹非凡的景象，心里像塞满了甜丝丝的桂花蜜。那个只能记录文字的面板在眼前安静地闪烁，光标停留在一个晴朗的日期上。功名的荣耀，像金色的阳光，终于穿透了曾经笼罩在这个家族上空的阴霾，实实在在地照亮了每个人的脸，也照亮了通往更广阔天地的路。鱼塘的波光里，映着的不再是死鱼的惨白，而是桑叶的翠绿和功名的金辉。宋家，真的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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