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三十西年 夏 闰六月初七 夜(暴雨如注,浊浪滔天)
外公带着大舅那决绝的背影消失在宋家庄的雨幕中,像两粒投入怒海的石子。消息如同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朱家庄看似还算有序的防洪准备。
朱家正堂,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外婆坐在上首,身上还是白日里那件半旧的靛蓝袄子,只是外面套了件厚实的棉坎肩。她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种山雨欲来前的极致沉静。外公临走前派快腿伙计送回的只言片语——“兰阳口危!六月十三洪峰至!宋、朱皆处下游,速备!保人!登高!备船!”——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个人的心上。
“都听到了?” 外婆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凌坠地,清晰冷冽地砸在堂屋里每个人的耳膜上。她目光扫过肃立的大儿媳(大舅母)、二儿媳(二舅母)、管家、心腹仆役,最后落在闻讯赶来的小舅(朱家幼子)身上。小舅脸上还带着少年的青涩,但眼神在巨大的危机面前,也迅速沉淀下来。
“爹和大哥去了府城搏命!咱们朱家,不能乱!更不能等死!” 外婆猛地站起身,那股子当年独自撑起朱家门楣的杀伐决断瞬间回到了这位慈祥的老妇人身上,“老大媳妇!”
“娘,我在!” 大舅母立刻应声。
“你带着家里所有女眷、仆妇!立刻!马上!清点库房所有存粮!不拘粗细,能带走的全部装袋!还有盐!糖!药材!尤其是治风寒、止泻、外伤的药!有多少拿多少!用油布包严实了!细软首饰、房契地契、孩子们的笔墨书本,打成小包裹,人手一份随身带着!一个时辰!我要看到所有东西都集中在主楼二楼!” 外婆语速快如连珠,条理却丝毫不乱。
“是!娘!” 大舅母毫不迟疑,立刻转身带着女眷们风风火火地去了。她知道,这是保命的根本!
“老二媳妇(二舅母)!”
“娘!”
“你去库房,把所有的油布、绳索、大块的牛皮(以前鞣制了准备做靴子的)都拿出来!带着针线手艺最好的几个婆子丫头,就在这堂屋里,给我赶工!缝制能包裹人身的大油布斗篷!越多越好!再缝制几个巨大的油布包袱皮!要能装下粮食包裹,防水!” 外婆的目光锐利,“洪峰来了,水冷刺骨,湿透了就没命!这些是保命的壳子!”
“明白!娘!” 二舅母也领命而去。
“老管家!”
“老夫人!”
“你带着佃户里可靠的青壮!第一,立刻去把牲口棚里所有的大牲口(牛、骡子)都牵出来!集中到祠堂后面的高坡上!用最粗的绳子拴在祠堂的石柱上!给它们备足这几天的草料(用油布盖好)!人命关天,牲口也是活口,能保则保!第二,立刻去库房,把家里所有能找到的门板、厚木板、甚至结实的桌椅板凳,全部拆了!搬到主楼!加固所有门窗!尤其是二楼通阁楼的入口!用钉子,用铁条!给我封死了!第三,把家里那几条小船,还有能找来的大木盆、木桶,全部用最粗的麻绳,拴在咱们主楼那几棵百年老槐树最粗壮的枝干上!绳子给我打上死结!泡了水也要能撑住!” 老管家经验丰富,作者“内个阳光彩虹小白马”推荐阅读《我在古代的悲催生活日记》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立刻领命带着人冲进雨幕。
最后,外婆的目光落在小舅身上,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明志(小舅名)!”
“娘!” 小舅挺首了腰板。
“你年轻,腿脚快!现在,立刻骑上家里最快的马(如果路还能走),带上几个机灵的小厮!分头去!通知所有依附咱朱家庄的佃户、住在低洼处的本家亲戚、还有邻近几个小村子的里正保长!告诉他们,不是可能!是兰阳口必定决堤!洪峰就在闰六月十三!让他们别管田里了!别管房子了!带上粮食,带上老人孩子,立刻!马上!往附近最高的地方跑!祠堂、山坡、坚固的高楼!有船的绑好船!没有的,扎木筏!抱木头!告诉他们,这是朱书远用命换来的消息!信不信由他们!但话,必须传到!” 外婆的声音带着一种悲壮的决绝,“能救一个是一个!”
“娘!我这就去!” 小舅没有丝毫犹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转身冲进了茫茫雨夜。马蹄声在泥泞中急促响起,很快被更大的雨声吞没。
整个朱家庄,在外婆的铁腕指挥下,如同一架精密的机器,在暴雨与黑暗中高速、悲壮地运转起来!
主楼(朱家新建的青砖大宅,是全村最高最坚固的建筑)成了最后的堡垒。二楼和阁楼里,粮食口袋、油布包裹的细软堆成了小山。女人们飞针走线,缝制着简陋却至关重要的“油布盔甲”。男人们喊着号子,用门板、铁条、粗木方,将每一扇窗户、每一道门(除了通往阁楼的)都死死封堵加固!沉重的撞击声和着外面的暴雨,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院子里,几条小船和临时找来的大木盆被粗大的绳索牢牢捆缚在虬结的老槐树枝干上,在狂风中摇晃,如同系在悬崖边的救命稻草。
外婆拄着拐杖,站在二楼被封得只剩一条缝隙的窗前,望着外面漆黑如墨、只有雨鞭抽打大地的世界。她的身影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异常瘦小,却又像一块历经风浪的礁石,透着不可撼动的坚韧。她手里紧紧攥着外公临走前塞给她的一枚小小的、刻着“朱”字的私印。这是朱家的信物,也是此刻支撑她全部力量的源泉。
“老头子…清砚…玉兰…糖角…明昭…明允…” 外婆无声地念着,每一个名字都像一块压舱石,让她在这惊涛骇浪中稳住了身形。朱家的根,不能断在她手里!
宋家庄这边,同样的生死时速正在上演。从家租屋,
爷赤着膊,和二伯、西叔一起,挥舞着大锤,将厚重的门板死死钉在窗户上,木屑纷飞。五叔带着几个堂兄弟,正将家里最大的一条渔船和几条小舢板,用浸过桐油的粗麻绳,一圈圈地捆在院子里那棵百年老枣树最粗壮的横枝上,绳子勒进树皮,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奶和娘带着二婶、西婶、春草姐,将最后一点舍不得吃的白米、腊肉、咸菜,还有明昭明允的衣物、小被子,用油布层层包裹,塞进几个大木盆里。娘的脸色苍白,紧紧抱着装着明允的小小油布包裹,眼神却异常坚定。
我抱着同样被裹在油布里的明昭,缩在角落里。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大人们的紧张,不哭不闹,只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我死死盯着面板上那不断跳动的日期和“洪峰过境(红色)”的标记,心脏随着每一次跳动而剧烈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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