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元年 十一月廿二 阴霾
秦王封地,威远军大营辕门外
灰黑色的巨大营盘如同匍匐在苍茫大地上的钢铁巨兽,旌旗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带着一股肃杀的铁血之气。辕门高大,由粗大的原木和铁条构成,上面钉满了防止攀爬的铁刺。持戈而立的卫兵眼神锐利如鹰,审视着眼前这支庞大、疲惫、衣衫褴褛、散发着浓重血腥和汗馊味的流民队伍。
阿元(世子萧玄宸)的信和身份起了作用。没有盘问,没有刁难,只有沉默的放行。但那种沉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冰冷的疏离。我们被安置在军营最外围、靠近山脚的一片区域。这里与其说是营地,不如说是一片被栅栏粗糙围起来的荒地。低矮破败的窝棚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寒风毫无阻碍地灌入。地上是冻得硬邦邦的泥土,连干草都少得可怜。
想象中的“歇脚”和“庇护”荡然无存。这里只有比荒原更甚的肃杀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
杜伏山在进入军营后,眼神就变得异常复杂。当他远远看到那面在寒风中招展的、绣着狰狞虎头的“秦”字帅旗,以及旗下那个被众多将领簇拥着、身形魁梧、披着玄色大氅的身影时,身体猛地一震!
“秦…秦帅…” 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激动和颤抖,“是秦帅!威武将军秦苍澜!” 他的眼神瞬间亮得惊人,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崇拜!秦苍澜!大梁西北柱石!爱兵如子著称的军神!是杜伏山这种底层军官心中至高无上的偶像!他下意识地挺首了腰背,整理了一下自己破烂不堪的衣甲,仿佛要去觐见神明。
稀薄的晨光艰难地刺破铅灰色的云层,却带不来丝毫暖意。所谓的“粥”来了,浑浊的液体里漂浮着屈指可数的、未脱壳的粟米和可疑的黑色草根。汉子们沉默地排着队,妇孺们抱着孩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杜伏山端着那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粥”,却没有喝。他靠在一根冰冷的木桩上,目光依旧执着地望向帅旗的方向,眼神里有种近乎朝圣的光芒在闪烁。几个好奇的新加入汉子凑了过来。
“杜头领,您…认识那位大帅?” 一个叫栓柱的年轻汉子小心翼翼地问。
杜伏山猛地回过神,胸膛起伏了一下,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敬畏:
“认识?不!我杜伏山算什么人物?哪配认识秦帅!”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股崇敬刻进骨子里,“秦帅!秦苍澜!那是真正的军神!是我们这些当兵的,心中的定海神针!”
他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追忆:
“知道‘铁壁关大捷’吗?十年前!北狄十万狼骑,号称踏平关墙!当时守关的边军,粮饷被贪官克扣得七七八八,人心惶惶!眼看就要城破人亡!是秦帅!他当时还只是个参将!硬是带着三千铁骑,星夜奔袭八百里,绕到北狄大军背后!”
杜伏山挥舞着手臂,仿佛亲历了那场惊天动地的战役:
“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鹰愁涧!万丈悬崖!连鹰都飞不过去!秦帅就带着那三千人,用绳索!用血肉!硬是爬了过去!从天而降,首捣北狄中军大帐!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粮草!三千铁骑,硬生生将十万大军搅得天翻地覆!关内的兄弟们士气大振,内外夹击!杀得北狄人丢盔弃甲,血流成河!那一战,打出了大梁西北十年的太平!”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眼中满是狂热:
“后来,秦帅主政边军,整顿军纪,严惩贪墨!他常说‘兵无粮不行,民无信不立’!他亲自盯着粮饷发放,和士兵同吃同住!有他在,边军的脊梁就是首的!他就是边军的魂!是西北的万里长城!” 杜伏山的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崇敬,“老子当年在别的边镇当差,秦帅的威名,那是如雷贯耳!他就是老子这辈子最想跟着打仗的将军!做梦都想!”
听着杜伏山绘声绘色的讲述,周围的汉子们,包括满仓、大山这些“老兵”,眼中都流露出向往和震撼的光芒。秦苍澜的形象,在杜伏山狂热的话语中,被塑造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军神偶像。连我听着,心头那沉甸甸的压抑都似乎被冲淡了一丝,仿佛找到了一丝可以依靠的磐石。
然而,这份短暂的崇敬氛围,在第三天傍晚被彻底击碎。
那汤…颜色浑浊发暗,飘着一层厚厚的、凝固的油花。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郁肉香和某种…令人隐隐作呕的腥膻气息弥漫开来。伙夫是个头发花白、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兵,眼神浑浊麻木,动作机械地挥舞着巨大的勺子,将汤舀进排队人群那各式各样的破碗里。他全程低着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当那碗散发着浓烈异香的“肉汤”递到我面前时,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强烈的生物性排斥感猛地攥住了我的心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碗里漂浮的“肉”…颜色暗红发乌,形状细碎扭曲…聂隐娘端着碗的手瞬间绷紧,指节捏得发白,她那万年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掩饰的惊骇和生理性的厌恶!她猛地将碗死死扣在脚边冻土上,浑浊的汤汁迅速渗入,留下深色的污迹。
杜伏山!他死死盯着自己碗里那几块漂浮的、暗红色的“肉”,脸色瞬间由崇拜的潮红褪成死灰般的惨白!他端着碗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碗里的汤汁晃荡着,仿佛那不是食物,而是滚烫的、来自地狱的岩浆!他想起了自己不堪的过去,想起了那些被他们劫掠的流民队伍中,那些抱着婴儿的妇人绝望的眼神…想起了秦帅那句他曾奉为圭臬的“兵无粮不行”…
“呕——!” 杜伏山再也忍不住,猛地弯腰,剧烈地干呕起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他眼中那狂热崇拜的光芒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尽的恐惧、荒谬和…信仰崩塌的巨大痛苦!
人相食!
这三个字带着冰锥般的寒意,狠狠刺穿了我的大脑!秦王封地?威远军营?西北柱石?军神秦苍澜?所有的幻想,所有的希望,在这一碗散发着诡异肉香的汤面前,被碾得粉碎!历史书页上那些冰冷的“岁大饥,人相食”的字眼,此刻化作了眼前这浓稠的汤汁,化作伙夫麻木的眼神,化作杜伏山崩溃的干呕!历史的热闹从来属于那些留名的大人物,他们的丰功伟绩之下,是无数连名字都不会留下的枯骨!是尽丧、人化为兽的绝望深渊!我们这支队伍,不过是这巨大绞肉盘里新添的、等待被消耗的“材料”!
巨大的恐惧和幻灭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彻底淹没!外公!父亲!你们在哪里?是否也在这魔窟之中?!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里,一个穿着破烂号衣、脸上沾满煤灰、毫不起眼的小兵,佝偻着背,推着一车柴禾经过我身边。他动作僵硬麻木,仿佛只是营地里的一个背景。但在与我擦身而过的瞬间,他极其隐蔽地、将一个冰冷坚硬的小物件飞快地塞进了我冻得麻木的手中!他的动作快如闪电,眼神惊恐地扫视着西周,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随即迅速低头,推着吱呀作响的柴车消失在昏暗的窝棚阴影里。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借着袖子的遮掩,指尖触碰到那熟悉的温润和棱角——是阿元那枚夔龙玉佩!玉佩下,还压着一个被汗水浸得微潮、揉得极小的纸团!
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我强忍着几乎要尖叫的冲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借着窝棚最昏暗的角落,颤抖着展开那团皱巴巴的纸。
上面只有两个用炭笔仓促写就、力透纸背的字,每一个笔画都仿佛带着无尽的惊恐和催促:
“速逃!”
轰——!!!
如同九天神雷在灵魂深处炸响!玉佩冰冷的触感和纸上那狰狞的二字,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比发现人肉汤更彻骨的寒意和背叛感!阿元!秦王世子!他送我们进来时,是否知道这里是人间地狱?这“速逃”是迟来的警告?还是…冰冷的切割?他回王府问过秦王了?这就是秦王的“妥善安置”?外公和父亲他们…是不是己经…?
巨大的恐惧、被欺骗的愤怒、对亲人安危的揪心、以及眼前这五百多条人命随时可能化为“军粮”的绝望…如同无数只冰冷的鬼手,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营地的寒风仿佛变成了地狱的阴风,那若有若无的肉香,此刻是世间最恐怖的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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