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声,死了。
不是渐渐微弱,不是戛然而止,而是像一根被瞬间绷断的琴弦,在最高亢的音符上,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喉咙。
紧接着,是木头被巨力撕裂的哀嚎。
天,塌了。
沈云舒的世界,就在这一声巨响中,被震得粉碎。
喜庆的、刺绣着鸳鸯戏水图的轿帘,被一只粗糙得如同砂纸的手猛然撕开。光,不是温暖的日光,而是混杂着泥土腥气与血腥味的、惨白的光,野蛮地灌了进来。
"哈哈哈!掀轿帘喽!老子来接新娘子了!"
粗野的、带着浓重酒气的笑声,像一把钝刀刮着沈云舒的耳膜。她甚至来不及看清那张脸,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轿中拖拽出来,重重地摔在泥泞里。
冰冷的、混着马粪和草根的烂泥,瞬间浸透了她那身用苏杭最顶级的云锦、由三十名绣娘耗时半年才制成的凤冠霞帔。那金线绣成的凤凰,此刻狼狈地浸在污秽里,仿佛折了翅的垂死之鸟。
她抬起头,视线穿过散乱的珠帘,终于看清了那个魔鬼的模样。
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络腮胡上还挂着酒渍,铜铃般的眼睛里燃烧着毫不掩饰的欲望和贪婪。他就是匪首"黑风",一个能让方圆百里的孩童瞬间止啼的名字。
"啧啧,好一个水灵灵的美人儿!比画上还俊俏!兄弟们,老子今天走大运了!"黑风狂笑着,他身后的马匪们发出一阵阵下流的、豺狼般的附和。
沈云舒的身体在战栗,不是因为恐惧,是一种超越了恐惧的、极致的恶心。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那些从小诵读的《女诫》《女则》,那些教她如何行止坐卧、如何温良恭俭的礼数,在此刻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的贴身丫鬟,那个出门前还为她整理发鬓的翠儿,此刻就躺在不远处,胸口插着一柄长刀,眼睛还大睁着,仿佛在无声地质问这苍天。
她的父亲,江南富商沈万贯,那个将她视作掌上明珠,为她备下十里红妆,只盼她嫁得如意郎君、一生顺遂的父亲,他的殷切期盼,此刻化作了万千钢针,扎进她的西肢百骸。
还有……柳文彦。
她的未婚夫,那个温润如玉的秀才。
他的影像,如同水墨画一般在沈云舒混乱的脑海中晕开。他总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眉眼清俊,说话时声音总是那么轻柔。他曾执着她的手,在后花园的梅树下,许诺要为她画一辈子的眉。他说:"舒儿,待我金榜题名,定不负你。"
不负我……
这三个字,像一道淬了毒的闪电,劈开了沈云舒的灵魂。
柳文彦,你可知,你的舒儿此刻正身处何等地狱?
"带走!带回洞房!"
黑风一声令下,两个马匪狞笑着上前,像拎一只小鸡一样,将沈云舒从烂泥中架起,拖向山寨深处。她的双脚在地上拖行,精美的绣花鞋早己不知所踪,裙摆被粗粝的石子划破,露出雪白的脚踝,上面很快便布满了血痕。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哭喊。
因为她知道,一切都是徒劳。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他们拖拽。
所谓的"洞房",不过是一间散发着浓重腐臭和汗酸味的石室。墙壁上歪歪扭扭地挂着几匹抢来的红绸,地上铺着肮脏的兽皮,正中的石床上,那大红的喜被皱巴巴地团在那里,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霉味。
这就是她的归宿?
她,沈云舒,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被誉为江南第一才女,她的人生本该是锦绣堆砌、诗书为伴。可现在,她却要在这肮脏腥臭的匪巢里,被一个畜生玷污。
"砰"的一声,她被扔在了石床上。
黑风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他脱掉了上身的皮袄,露出虬结的、布满疤痕的肌肉和一胸口浓密的黑毛。他从腰间解下一个酒囊,狠狠地灌了一口,酒水顺着他的胡须滴落,眼神愈发浑浊而炽热。
"美人儿,别怕。跟了老子,吃香的喝辣的,不比跟着那个穷酸秀才强?"他一步步逼近,空气中那股混合着酒精、汗水和野兽般的气味,几乎让沈云舒窒息。
她的身体僵首得像一块石头,每一寸肌肤都在发出无声的尖叫。
她看着黑风那张不断放大的、丑陋的脸,明眸聚焦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看着他眼中那不加掩饰的、原始的占有欲,一种彻骨的寒意从她的尾椎骨一路攀升到天灵盖。
"你……你别过来!"
这是她被劫之后说出的第一句话。声音沙哑、干涩,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黑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整个石室都在回荡着他那令人作呕的笑声。
"不过来?小娘子,你不会以为老子把你抢回来是想跟你吟诗作对吧?春宵一刻值千金,老子可等不及了!"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神陡然变得凶狠。
他猛地扑了上来!
那股腥风扑面而来,沈云舒下意识地偏过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只脏污的大手,带着令人战栗的温度,抓向了她的衣襟。
"刺啦——"
是云锦撕裂的声音。
那声音,比世间任何酷刑都更让她痛苦。
她能感觉到,那只手己经触碰到了她里衣的边缘。
就是现在!
在黑风狞笑着、准备欣赏他猎物最绝望的表情时,他没有看到,沈云舒那双原本空洞的眸子里,瞬间燃起了一团烈火。
那不是恐惧的火,不是绝望的火,而是一种骄傲到极致的、毁灭的火焰!
她的手,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瞬间,快如闪电地探向自己的发髻。
那里,插着一根金凤衔珠的步摇。是她及笄之时母亲亲手为她戴上的。簪身由赤金打造,簪头尖锐,足以断金裂石。
她要用所谓的贞洁牌坊来束缚自己吗?不。
她沈云舒,生于锦绣,长于诗书,她的骄傲不允许她的身体被这等腌臢之物触碰。她要的不是一块冰冷的牌坊,她要的是用自己的血来洗刷这世间强加于她的所有肮脏与屈辱!
她要用自己的毁灭,来诅咒这个野蛮、丑陋、颠覆了她所有美好的世界!
"你敢!"
黑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怒吼一声,大手企图抓住她的手腕。
晚了。
沈云舒的脸上,竟绽开了一抹凄厉而决绝的笑容。那笑容美得像雪地里绽放的红梅,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同归于尽的疯狂。
她的手腕猛地一转,避开了黑风的抓捕。
那根冰冷的、尖锐的金簪,没有刺向敌人,而是毫不犹豫地、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刺向了自己洁白如玉的脖颈!
"噗——"
是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
很轻,却又像一道惊雷,在死寂的石室中炸响。
黑风的动作僵住了。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看到,那根金簪己经没入了那个柔弱女子的颈项,只留下凤凰的尾羽在微微颤动。
他看到,一缕殷红的血线顺着金簪的缝隙缓缓地流淌出来,像一条蜿蜒的、有生命的红蛇,迅速染红了她雪白的颈子,染红了她被撕裂的衣襟,最终与她那身大红的嫁衣融为一体。
血嫁衣。
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嫁衣。
剧痛如潮水般袭来。
但沈云舒却感觉不到。她的世界,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安静。
黑风那张惊愕而愤怒的脸,在她的视线里开始变得模糊。石室里那令人作呕的气味也渐渐远去。
她的眼前,没有出现传说中的地府牛马,也没有无尽的黑暗。
她看到的,是江南的春日,是满园的桃李芬芳。
她看到父亲在账房里拨动着算盘,脸上带着欣慰的笑。
她看到母亲在绣楼上,一针一线为她绣着未来的嫁妆。
她看到柳文彦站在那棵梅树下,对着她,笑得如春风拂面。
真好啊……
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回来了。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满足的、解脱的微笑。
意识如羽毛般缓缓下沉,坠入一片温暖而光明的所在。
她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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