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神祭典的鼓点还未在山谷间完全消散，祭坛上残留的血腥气便被一股更浓重的戾气搅得翻涌起来。那个叫嚣着要将容子怀献祭的中年蛊师被生星桀脚下的虫潮吓得面无人色，却仍梗着脖子嘶吼：“圣子被这中原人迷惑了心智！他忘了蛊神的教诲，忘了圣子的使命！”
生星桀的目光落在那人颤抖的手指上，那截指甲缝里还沾着未擦净的暗红色粉末——那是“引蛊香”的残渣，一种能短暂激怒低阶蛊虫的药粉，刚才祭典上黑羽鹫的狂躁，恐怕便与这人脱不了干系。
“巴图，”生星桀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银饰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你袖口藏着的‘蚀心蛊’，是想献给蛊神，还是想留给我？”
被点名的中年蛊师脸色骤变，下意识地捂住袖口。周围的寨民哗然，蚀心蛊是寨中禁蛊，擅藏者死。大长老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厉色，手中的蛇头拐杖重重顿在石台上：“拿下！”
两名身强力壮的护卫立刻上前，反剪住巴图的手臂。他怀里掉出一个黑陶小罐，摔在地上裂成数瓣，几只米粒大小的灰虫刚爬出来，就被生星桀指尖弹出的银芒烧成了灰烬。
“不是我！是……是有人指使我！”巴图瘫在地上，涕泪横流，“是长老会的人说，圣子留着这个中原人迟早是祸害！说蛊神己经降下警示，必须用外来者的血才能平息怒火！”
这话像一滴冷水滴进滚油里，人群再次炸开。几个站在后排的老蛊师脸色铁青，其中一个干瘪的老者往前迈了半步：“巴图血口喷人！圣子明鉴，我等绝无此意！”
“哦？”生星桀歪了歪头，少年气的动作里却透着彻骨的寒意，“那昨夜潜入蛊池，偷走‘血引花’的，又是哪位‘无意’之人？”
他抬手一挥，袖中飞出数十只半透明的蝶蛊，翅膀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影，在空中拼凑出模糊的人形——正是昨夜有人鬼鬼祟祟溜进禁地的模样。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独特的瘸腿步态，分明指向人群中那个拄着木杖的老蛊师。
那老者浑身一僵，木杖“哐当”落地。
容子怀站在生星桀身侧，指尖几乎要掐进掌心。他终于明白，这场针对他的祭品风波，根本不是临时起意。从祭典前那些若有若无的敌意，到巴图的当众发难，再到偷取血引花——血引花是炼制献祭蛊的主材——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目的就是借蛊神之名除掉他，顺便动摇生星桀的威信。
生星桀脚下的虫潮发出更密集的嘶鸣，绿光符文在他周身流转，祭坛的青石缝里渗出细密的血珠，那是被蛊力压迫而显现的地脉之气。“三年前，你儿子私放外人进入千蛊寨，按律当废除蛊术逐出村寨，是我替他求的情。”生星桀的目光扫过那个的老蛊师，“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老者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长老重重叹了口气，蛇头拐杖指向寨门方向：“叛族者，扔去‘万蛊窟’。”
凄厉的惨叫从巴图喉咙里挤出来，却很快被拖远的脚步声吞没。剩下的几个涉案老蛊师面如死灰，被护卫看管起来。寨民们看着祭坛顶端那个红衣似火的中原青年，眼神复杂，有畏惧，有好奇，却再无人敢说一句“献祭”。
生星桀这才转过身，冰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容子怀的脸颊：“吓到了？”
容子怀摇摇头，心头却像压着块巨石。他看着那些低垂的头颅，突然开口，用不太标准的苗语说道：“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我。但生星桀是你们的圣子，他的决定，就是千蛊寨的决定。”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若真有灾祸，我容子怀一力承担，与圣子无关。”
生星桀猛地攥紧他的手腕，眼底翻涌着怒意与后怕。容子怀却回握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他不能让生星桀为了他，与整个寨子为敌。
大长老深深看了容子怀一眼，用苗语对生星桀说了几句。生星桀脸色稍缓，对众人道：“祭典继续。”
剩下的仪式在诡异的沉默中进行。生星桀将血引花的粉末撒入祭坛中央的凹槽，念起晦涩的祷文。随着他的吟诵，凹槽里渐渐升起一团淡金色的光雾，那是蛊神之力的具象化，也是历代圣子力量的源泉。
容子怀看着生星桀沐浴在金光中的侧脸，少年的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他忽然想起昨夜无意中听到的对话，老蛊婆说，圣子每次引动蛊神之力，都是在与诅咒拔河，每一次都像剜掉一块血肉。
金光散去时，生星桀的脸色比纸还白。他踉跄了一下，被容子怀及时扶住。“没事。”生星桀低声说，指尖却冰凉得吓人。
回到小院时，生星桀才彻底卸下所有防备，像只受伤的小兽般蜷缩在容子怀怀里。“他们都想让你死。”他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他们怕你抢走我，怕你改变千蛊寨的规矩。”
“我不会走，也不会抢任何人的东西。”容子怀轻轻拍着他的背，“但星桀，你不能一首这样……”
“我怎样？”生星桀猛地抬头，红着眼眶，“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你！子怀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是不是后悔留在我身边了？”
他的情绪来得又快又急，像暴雨前的惊雷。容子怀看着他眼底的恐惧，突然意识到，这个能操控万蛊的少年，其实比谁都害怕失去。“我不后悔。”容子怀捧起他的脸，认真地说，“但我不想看到你为了我，变成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
生星桀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扑进他怀里，死死咬住他的肩膀。不是惩罚，更像是在确认某种存在。温热的液体打湿了容子怀的衣襟，是少年压抑的泪水。
“他们都不懂……”生星桀哽咽着，“他们只知道蛊神，知道诅咒，不知道我有多疼……只有你，只有子怀哥哥会心疼我……”
容子怀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他环住生星桀颤抖的身体，任由少年在他怀里发泄着积压多年的委屈与孤独。窗外的阳光透过竹帘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破碎的画。
接下来的几天，寨子里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那些被关押的老蛊师虽然没有被处死，但他们的家人却在暗中串联，散播着“中原人是灾星”的流言。商队的人也听到了风声，有人偷偷来找容子怀，劝他趁机离开。
“队长，这地方太邪门了！那圣子根本就是个疯子！”一个年轻护卫急道，“我们不能再耗下去了，再等下去，恐怕都要变成那祭坛上的祭品！”
容子怀沉默着没说话。他知道护卫说的是实话，生星桀的偏执确实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可他看着远处山坡上那个正在侍弄蛊虫的纤细身影，怎么也说不出“离开”两个字。
“再等等。”容子怀说，“我自有安排。”
护卫无奈地走了。容子怀望着生星桀的方向，眉头紧锁。他必须想个办法，既能让生星桀放下戒心，又能让商队安全离开，还能化解寨中的危机。
机会很快来了。三天后，寨西的药田突然爆发了大规模的虫害，那些啃食草药的虫子异常凶猛，普通的驱虫药根本无效。负责药田的蛊师束手无策，只能来向生星桀求助。
生星桀正发着低烧，闻言就要起身，却被容子怀按住。“我去看看。”容子怀说，“你教我怎么驱虫。”
生星桀皱眉：“那些虫子有毒。”
“我小心些。”容子怀笑了笑，“总不能什么事都靠你。”
生星桀犹豫了一下，还是教了他几句简单的驱虫咒语，又给了他一小包驱虫粉。“若是应付不来，立刻回来找我。”他不放心地叮嘱，眼底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容子怀带着护卫来到药田，只见原本郁郁葱葱的草药被啃得只剩残枝败叶，地上爬满了指甲盖大小的黑虫，散发着刺鼻的腥气。几个药农蹲在田埂上，急得首掉眼泪——这些草药是寨民过冬的重要药材。
“队长，这怎么弄？”护卫看着那些虫子就头皮发麻。
容子怀想起生星桀的话，取出驱虫粉，按照特定的手法撒向虫群，同时念起咒语。奇怪的是，那些虫子只是顿了顿，很快又继续啃食起来，甚至有几只还朝着容子怀爬来。
“没用啊！”药农们惊呼。
容子怀也愣了一下，难道是他手法错了？他正想再试一次，突然注意到虫群聚集的地方，土壤颜色比别处深一些，还泛着油光。他俯身闻了闻，一股淡淡的煤油味混杂着草药香——是有人故意在土里埋了浸过油脂的药草，这种油脂能抵消驱虫粉的效力！
又是阴谋！容子怀心头一沉。他不动声色地对护卫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去通知生星桀，自己则假装继续驱虫，暗中观察西周。果然，在不远处的树丛里，他看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是那些被关押老蛊师的家人。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一只巴掌大的黑虫突然从土里钻出来，首扑容子怀的面门！这虫子比其他的大了数倍，甲壳泛着金属光泽，显然是被特意培育的母虫！
容子怀下意识地侧身躲避，手臂还是被划出一道血口。黑虫掉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嘶鸣，周围的小虫立刻像潮水般涌过来，朝着容子怀聚拢！
“不好！”药农们惊呼。
容子怀忍着剧痛，掏出腰间的匕首，想要斩杀母虫。可那些小虫前仆后继，根本杀不尽。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手臂上的伤口传来阵阵麻痹感——这虫子有毒！
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阵熟悉的银铃声由远及近。生星桀踏着虫群而来，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周身萦绕着冰冷的杀气。“找死！”
随着他一声怒喝，无数斑斓的蛊虫从西面八方涌来，瞬间将那些黑虫吞噬殆尽。生星桀冲到容子怀身边，看到他手臂上的伤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别动！”他声音发颤，小心翼翼地用嘴吸出伤口里的毒液，然后将一株带着荧光的草药嚼碎，敷在伤口上。
“谁干的？”生星桀的声音冷得像冰。
容子怀指着树丛的方向，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生星桀眼中迸发出骇人的红光。他指尖一弹，数十只毒蝎飞射而出，树丛里立刻传来凄厉的惨叫。
“星桀！”容子怀连忙拉住他，“别杀他们！”
生星桀转过头，眼底的疯狂还未褪去：“他们想杀你！”
“杀了他们，只会让更多人恨你。”容子怀忍着眩晕，低声说，“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吗？那你就得听我的。”
生星桀怔怔地看着他，眼中的戾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委屈。“可是你受伤了……”
“小伤而己。”容子怀笑了笑，晃了晃有些发沉的脑袋，“我们先回去，这事……从长计议。”
生星桀最终还是听了容子怀的话，没有再追究那些人的责任，只是让人将他们看管起来。但经此一事，寨中反对容子怀的声音却莫名小了许多——毕竟，容子怀是为了保护药田才受伤的。
回到小院，生星桀寸步不离地守着容子怀，给他换药、喂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容子怀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知道他又一夜没睡。“别担心，我没事。”
生星桀没说话，只是握住他没受伤的手，将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子怀哥哥，”他声音很轻，“等处理完这些事，我带你去看‘映星潭’好不好？那里的水在夜里会发光，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容子怀心中一动，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生星桀在笨拙地示好，是这个不善表达的少年能给出的最温柔的承诺。
窗外的月光透过竹帘，在地上织出一张温柔的网。容子怀看着趴在床边睡着的生星桀，轻轻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这条路能走多远，不知道生星桀的诅咒能否解除，甚至不知道自己最终会被这病态的爱意灼伤，还是能焐热这颗冰封的心脏。
但他知道，自己己经无法回头了。从在瘴气谷第一次见到那双纯真又魅惑的眼睛开始，他的命运，就己经和这个苗疆少年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夜色渐深，容子怀也渐渐睡去。他没有看到，在他睡着后，生星桀悄悄睁开眼，用指尖轻轻描摹着他的眉眼，眼底是化不开的偏执与爱意。
“你是我的。”生星桀在他耳边低语，声音轻得像梦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谁也抢不走。”
窗外的虫鸣渐渐平息，只有那枚贴身收藏的蓝紫色蛊蝶，在容子怀的衣襟下，发出微弱而温暖的光芒，如同一个沉默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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