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密室的夜明珠忽明忽暗，映得生星桀苍白的脸忽隐忽现。他蜷缩在紫檀木榻的角落，怀里紧紧抱着那只装着忘忧花瓣的陶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容子怀坐在榻边，指尖捻着那片记载着"至纯至烈之魂"的羊皮残页，鼻腔里还萦绕着秘典散发出的、混合着陈年墨香与血腥气的古怪味道。
"这几句的字迹不一样。"容子怀忽然开口，将残页凑到夜明珠下仔细辨认，"你看这里的朱砂颜色更深，像是后来补上去的。"
生星桀没抬头，声音闷在陶罐上："历代祭司都会在秘典上补注自己的见解。"他顿了顿，忽然嗤笑一声，"多半是些自欺欺人的妄想罢了。"
容子怀没理会他的自嘲，指尖划过"真心相伴"西个字："老蛊婆说我的魂能压制你的反噬，会不会...我就是这秘典里说的'至纯至烈之魂'？"
生星桀猛地抬头，眼底的慌乱像被惊飞的蝶："胡说！"他抢过容子怀手中的残页揉成一团，胸口剧烈起伏，"这种鬼话你也信？不过是些故弄玄虚的屁话！"
残页被他揉得发皱，朱砂字迹在月光下洇出诡异的红痕，像一滴凝固的血。容子怀看着他泛红的眼角，忽然想起昨夜少年在梦中哭着喊"娘"，泪水打湿了他半片衣襟。原来那些看似坚硬的外壳下，藏着这么多不敢触碰的恐惧。
"我不是胡说。"容子怀轻轻展开他攥紧的拳头，将揉皱的残页抚平，"你看这里的注脚——'魂之契合，可代容器'。它说的或许不是让我替你去死，而是..."
"而是什么？"生星桀的声音发颤，眼神里既有恐惧，又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容子怀指尖点在两个相拥的人形图案上："或许是指我们的灵魂相契，能一起对抗诅咒。就像...就像两棵缠在一起的树，根脉相连，就不会被狂风折断。"
生星桀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别过头："不可能。"他的声音低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从来没有容器能活着躲过祭典。我母亲不能，我祖父不能，谁都不能。"
"可他们都没有遇到像我这样的人，不是吗？"容子怀扳过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星桀，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我不要这样的希望！"生星桀突然爆发，挥手打掉容子怀的手，陶罐从怀中滑落，忘忧花瓣撒了一地，"我宁可死也不会让你替我献祭！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所谓的'替代'就是让你变成新的容器，让蛊神啃噬你的灵魂，让你也尝尝那种被千万只蛊虫啃噬的滋味！"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胸口剧烈起伏，后颈的诅咒印记又开始泛出暗红。容子怀连忙上前抱住他，手掌贴在他后颈的印记上，用自己的体温去安抚那躁动的力量。
"我知道，我都知道。"容子怀的声音很轻，带着安抚的力量，"所以我们要找的不是替代，是逆转。是让我们两个都能活下去的方法。"
生星桀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无力地下来，像只被抽走了骨头的猫。他的眼泪打湿了容子怀的衣襟，带着滚烫的温度："找不到的...根本找不到..."
"那我们就创造一个方法出来。"容子怀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坚定得像山涧的磐石，"秘典上说'真心相伴'，没说一定要牺牲。或许我们可以试试...用彼此的力量去对抗蛊神，而不是让一个人替另一个人去死。"
生星桀渐渐停止了颤抖，却依旧埋在他怀里不肯抬头。密室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还有夜明珠发出的、如同春蚕吐丝般的细微声响。过了许久，他才闷闷地开口："你真的不怕吗？"
"怕。"容子怀坦白道，"我怕疼，怕死，怕再也见不到我爹娘。"他低头看着怀里毛茸茸的发顶，声音软了下来，"但我更怕失去你。"
生星桀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容子怀能感觉到他的睫毛在自己胸口轻轻颤动，像蝶翼扫过心尖。
"我不值得。"生星桀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自我厌弃，"我是个怪物，是个只会用蛊虫控制别人的疯子。你该回中原去，娶个温婉的女子，生一堆孩子，过你的好日子。"
"我的好日子，就是和你在一起。"容子怀抬手抚摸着他的头发，指尖穿过柔顺的发丝，"你不是怪物，星桀。你只是...被诅咒困住了。等我们解除了诅咒，你就会知道，你有多好。"
生星桀终于抬起头，眼眶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兽。他定定地看了容子怀许久，忽然凑上前，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如果...如果最后真的只能活一个呢？"
容子怀的心猛地一缩，随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我们就一起死。"他看着生星桀骤然睁大的眼睛，补充道，"黄泉路上有个伴，总比一个人孤零零的好。"
生星桀的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用力抱住了他，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两人揉进彼此的骨血里。容子怀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得又快又急，像擂鼓一样撞着自己的胸膛。
"不许你说死。"生星桀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谁都不许死。"
"好，谁都不许死。"容子怀笑着应道，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密室里的夜明珠忽然变得明亮起来，柔和的光芒洒满了整个房间，照亮了散落一地的忘忧花瓣，也照亮了书架上那些沉默了千百年的典籍。容子怀忽然觉得，那些记载着残酷宿命的文字，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因为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
接下来的几日，两人几乎都泡在祭司密室里。容子怀学着辨认那些古老的苗文，生星桀则耐心地给他讲解各种蛊术的原理和苗疆的历史。阳光透过石窗照进来，在摊开的秘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和草药混合的气息。
"这里说'蛊神喜阴，忌至阳至刚之物'。"容子怀指着一行文字，转头看向生星桀，"你的本命蛊是不是属阴？"
生星桀正在研磨一种紫色的粉末，闻言动作顿了顿："嗯。是'蚀心蛊'，至阴至毒。"他将磨好的粉末倒入一个小巧的银鼎中，蓝色的火苗舔舐着鼎底，散发出奇异的香气。
容子怀凑过去闻了闻："这是什么？"
"凝神香。"生星桀用银勺轻轻搅拌着鼎中的粉末，"能让人心神安宁。你这几日总皱眉，睡不好。"
容子怀心中一暖，顺势坐在他身边的蒲团上："秘典上说，至阳之物能克制蛊神的力量。你说...我的'热情正首'之魂，算不算至阳之物？"
生星桀的动作僵了一下，银勺在鼎中划出刺耳的声响。他转过身，眼神复杂地看着容子怀："你又想干什么？"
"我在想，或许我们可以试试...用我的力量去中和你体内的阴寒之气。"容子怀斟酌着词句，"就像...就像火能融化冰一样。"
生星桀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不行！"他猛地站起身，银鼎被撞得倾斜，紫色的粉末撒了一地，"阴阳相冲会伤及魂魄！你想让我们两个都变成痴傻吗？"
容子怀没想到他反应这么激烈，连忙解释："我不是说现在就试，我们可以先从理论开始研究，找些温和的法子..."
"没有温和的法子！"生星桀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蛊术从来都是凶险的。一步错，就是万劫不复。"
他的目光落在散落的紫色粉末上，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容子怀这才注意到，他的指尖在微微发抖，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你怎么了？"容子怀上前想扶住他，却被他躲开。
"别碰我！"生星桀后退一步，背过身去，"我没事。"
容子怀看着他紧绷的背影，忽然想起老蛊婆说过的话——生星桀的母亲就是在尝试用阴阳调和之法解除诅咒时走火入魔，最终不得不提前献祭。原来他这么激烈的反对，是因为这个。
"星桀。"容子怀的声音放得很轻，"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但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有彼此。"
生星桀的背影微微一僵。
"我们可以慢慢来，一步一步地试。"容子怀继续说道，"就算真的有危险，我们也一起面对。总比坐以待毙要好，不是吗？"
生星桀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转过身。他的眼眶红红的，却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如果...如果我真的变成了痴傻，你会怎么办？"
容子怀看着他苍白的脸，认真地说："我会陪着你。喂你吃饭，陪你说话，带你去看山看水。就像你现在对我一样。"
生星桀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容子怀能感觉到他的眼泪打湿了自己的衣襟，带着滚烫的温度。
"不许反悔。"生星桀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孩子气的霸道。
"不反悔。"容子怀轻轻拍着他的背，"永远不反悔。"
密室里的阳光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散落的紫色粉末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像是撒了一地的星星。
从那天起，两人开始正式研究逆转诅咒的方法。他们将秘典上的记载分门别类，摘抄在竹简上，用不同颜色的丝线标注出可行的、存疑的和危险的部分。祭司密室里渐渐堆满了写满字的竹简，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和草药的气息。
生星桀的变化很大。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带着戒备和偏执，偶尔还会对着竹简上的记载露出孩子气的笑容。有一次，容子怀发现他偷偷用朱砂在"真心相伴"西个字旁边画了两个牵手的小人，线条歪歪扭扭的，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可爱。
"这是什么？"容子怀故意逗他，指着那两个小人。
生星桀的脸瞬间红了，连忙用袖子去擦，却越擦越花。"没什么！"他嘴硬道，眼神却有些闪躲。
容子怀笑着握住他的手："画得很好。"他拿起朱砂笔，在两个小人旁边又画了一颗心，"这样就更完整了。"
生星桀看着那颗心，忽然低下头，在容子怀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这个吻很轻，带着朱砂的微涩，却像电流一样窜遍了容子怀的全身。
密室里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摊开的秘典和散落的竹简。容子怀看着生星桀认真研究的侧脸，忽然觉得，或许解除诅咒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终于找到了携手前行的勇气。
而那份藏在古老秘典里的逆转之机，或许从来都不是什么复杂的蛊术，而是两颗紧紧相依的、不愿放弃的心。
窗外的凤凰花又开了，绛红色的花瓣像火焰一样燃烧在枝头。容子怀看着生星桀指尖跳跃的蛊火，忽然觉得，他们的希望，就像这火焰一样，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前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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