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轻纱般笼罩着千蛊寨，竹楼的尖顶在雾中若隐若现，远处传来蛊鸟清脆的啼鸣。容子怀推开祭司密室的石门时，生星桀正跪在占星台前，指尖划过青铜盘上的星宿刻度，银质的袖口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
“找到了。”生星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侧过脸，晨光恰好落在他眼尾的朱砂痣上，将那抹艳色晕染得如同将落的晚霞，“秘典里提到的‘沉星古寨’，就在七星连珠指向的幽谷深处。”
容子怀走上前，占星台上摊着一张泛黄的兽皮地图，上面用朱砂绘制着蜿蜒的山路，终点处画着一个奇异的符号——三只蛊虫环绕着一座祭坛，与他们之前在残页上看到的图案如出一辙。“寨里的老人知道这个地方吗？”他指尖落在符号上，兽皮粗糙的质感蹭得指腹微痒。
生星桀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被这个问题刺痛了。“是禁忌之地。”他收回手，掌心己沁出薄汗，“我小时候偷听寨老们说，沉星古寨是初代蛊神容器居住的地方，后来因为一场惨烈的献祭而被遗弃，去过那里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
容子怀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忽然明白过来。生星桀不仅知道这个地方，还对它有着深深的恐惧。那份恐惧藏在他故作镇定的语气里，藏在他紧攥的拳头上，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灵魂。
“但那里可能有解除诅咒的方法，对吗？”容子怀的声音很轻，带着安抚的力量，“就像秘典说的，‘古寨藏真，破咒之钥’。”
生星桀猛地抬头，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渴望，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你不怕吗？”他问，声音低哑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那里的瘴气能腐蚀骨肉，守护古寨的蛊灵更是以活人为食。”
容子怀笑了笑，伸手抚平他蹙起的眉头：“怕。但比起看着你被诅咒吞噬，这点危险算不了什么。”他的指尖带着清晨的凉意，生星桀却像被烫到般瑟缩了一下，随即又放任自己沉溺在这份微凉的触碰里。
密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香炉里的艾草香在空气中缓缓流淌。生星桀忽然抓住容子怀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你要跟我一起去？”
“当然。”容子怀反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递过去，“我们是盟友，不是吗？”
生星桀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底掠过一丝病态的兴奋。他喜欢容子怀说“我们”，喜欢这种被绑定在一起的感觉，仿佛这样就能将这束意外闯入他黑暗世界的光，永远禁锢在身边。但紧接着，不安又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怕沉星古寨的危险会伤害容子怀，更怕那里的秘密会让容子怀看清他血脉里的肮脏，然后厌恶地转身离开。
“不行。”生星桀猛地松开手，后退半步，撞到身后的占星台，青铜盘上的星宿针发出刺耳的碰撞声，“你留在寨里，我自己去。”
容子怀看着他眼底的挣扎，心中微叹。这只骄傲又脆弱的小兽，总是用坚硬的外壳掩饰内心的惶恐。“生星桀，”他向前一步，逼得生星桀退无可退，“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要一起找到解除诅咒的方法，谁都不能独自冒险。”
生星桀的背抵在冰冷的青铜盘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容子怀身上传来的热度。他想反驳，想命令，想再次用锁链将容子怀困在身边，可对上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时，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会保护你。”最终，他只能说出这句话，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不信的虚弱，“我的蛊会护住你的周全。”
容子怀笑了，伸手揉了揉他柔软的黑发：“我相信你。但我也想保护你，哪怕只能为你挡一支箭，一碗毒。”
生星桀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眶瞬间红了。他活了十八年，习惯了用蛊术控制一切，习惯了所有人的恐惧与顺从，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容子怀的话像一束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他早己荒芜的心底，那里瞬间开满了名为“渴望”的花。
“好。”他听到自己说，声音轻得像梦呓，“我们一起去。”
决定出发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般传遍了千蛊寨。老蛊婆拄着蛇头拐杖赶来时，容子怀正在整理行装，生星桀则坐在一旁，指挥着护卫们准备驱虫的草药和解毒的蛊粉。
“圣子三思。”老蛊婆的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沉星古寨的怨气太重，您体内的诅咒很可能会被激化。”她浑浊的眼睛扫过容子怀，带着一丝担忧，“容公子的魂魄虽能压制反噬，但古寨的邪祟专噬至纯之魂，恐怕会对他不利。”
生星桀的指尖顿在一个装着“醒魂香”的锦囊上，眼底的不安再次浮现。“我会布下‘护魂阵’。”他声音冷硬，却掩不住一丝动摇，“况且，这是唯一的机会。”
老蛊婆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个黑色的锦囊递给容子怀：“这里面是‘往生蛊’的虫卵，若遇致命危险，便将它捏碎。往生蛊能以自身精血为引，替主人挡下一次死劫。”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此蛊霸道，用过之后需静养三月才能恢复元气。”
容子怀接过锦囊，触手冰凉，仿佛能感受到里面微弱的生命搏动。“多谢婆婆。”他郑重地将锦囊贴身收好，知道这是老蛊婆能给出的最大保障。
生星桀看着那个锦囊，眼底掠过一丝阴翳。他不喜欢这种需要依赖别人牺牲才能活下去的感觉，更不喜欢容子怀身上存在任何可能受伤的风险。但他也知道，老蛊婆说的是实话，沉星古寨的危险远超他们的想象。
“挑选护卫的事，交给我。”生星桀忽然开口，语气不容置疑，“我要最忠心、最强悍的蛊师。”
老蛊婆点了点头：“早替您备好了。寨里最精锐的十二名黑甲卫，都是从小跟着您的死士。”
容子怀这才注意到，竹楼外站着十二名身着黑色甲胄的蛊师，他们身形挺拔，面容冷峻，腰间的蛊囊鼓鼓囊囊，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为首的是个面容刚毅的中年男人，左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眼神锐利如鹰。
“圣子。”疤痕男人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如钟，“黑甲卫统领阿蛮，随时待命。”
生星桀微微颔首：“检查好你们的蛊具，三日后出发。”他的目光扫过十二人，带着属于圣子的威严，“记住，此行的首要任务，是保护容公子的安全。”
阿蛮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圣子会将一个中原人的安危放在首位，但还是沉声应道：“遵命。”
容子怀看着生星桀紧绷的侧脸，心中泛起一阵暖意。他知道，生星桀这句吩咐，需要多大的决心。在苗疆，蛊师的性命永远为圣子而存在，如今却要为保护一个外人而战，这无疑是对传统的挑战。
接下来的三日，千蛊寨都笼罩在一种紧张的氛围中。黑甲卫们在阿蛮的带领下日夜操练，竹楼前的空地上时常传来蛊虫嘶鸣和兵器碰撞的声音。容子怀则跟着生星桀学习辨认幽谷特有的毒虫和瘴气，他的指尖被不知名的草药染得发黄，却依旧学得专注。
生星桀的状态越来越奇怪。有时，他会突然盯着容子怀发呆，眼神灼热得像是要将人融化；有时，又会因为容子怀和黑甲卫多说了几句话而变得暴躁，指尖凝聚起细碎的蛊芒，吓得护卫们不敢再靠近。
“你到底怎么了？”第三日夜里，容子怀终于忍不住问道。他们正在整理最后一批行装，生星桀却将他的佩剑扔到一边，固执地要换成苗疆特有的弯刀。
生星桀背对着他，肩膀微微颤抖：“中原的剑太脆，不适合幽谷的地形。”他的声音很闷，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容子怀走上前，扳过他的身体，却对上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生星桀的眼底翻涌着恐惧和偏执，像个即将失去珍宝的孩子。
“我怕。”生星桀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我怕到了古寨，你会发现我其实很没用，怕那些诅咒的真相会吓到你，怕你会像扔掉一块破布一样扔掉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淹没在呜咽里。容子怀这才明白，生星桀的兴奋是因为能和他并肩同行，而不安，则源于那份深入骨髓的自卑和恐惧。这个在苗疆呼风唤雨的圣子，内心深处其实只是个害怕被抛弃的孩子。
“不会的。”容子怀轻轻抱住他，手掌温柔地抚摸着他颤抖的后背，“无论古寨里有什么，无论你的过去是什么样子，我都不会离开你。”
生星桀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无力地下来，像只卸下所有防备的小兽。他紧紧攥着容子怀的衣襟，泪水打湿了那片布料，带着滚烫的温度。
“真的？”他哽咽着问，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
“真的。”容子怀低头，在他发顶轻轻印下一个吻，“我向你保证。”
生星桀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抱得更紧了。他将脸埋在容子怀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属于他的气息，像是要将这份安心刻进骨髓里。密室里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散落一地的行装，也照亮了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
出发那天清晨，雾还未散尽。十二名黑甲卫己经牵着异兽“踏云兽”在寨门口等候，这种兽形似马，却长着一对宽大的翅膀，能在崎岖的山路上如履平地。
容子怀换上了苗疆特有的麻布衣衫，腰间别着生星桀为他准备的弯刀，刀鞘上镶嵌着细碎的银饰，走动时发出清脆的声响。生星桀则依旧穿着月白色的长袍，只是外面罩了件黑色的斗篷，斗篷的边缘绣着繁复的蛊纹，能抵御幽谷的瘴气。
“圣子，容公子，一切准备就绪。”阿蛮上前禀报，目光在两人身上短暂停留，随即恭敬地低下头。他能感觉到圣子今天的气息很奇怪，既有即将出发的兴奋，又有难以掩饰的紧张，而这份紧张，似乎全因身边的中原公子而起。
生星桀点了点头，却迟迟没有下令出发。他的目光落在容子怀腰间的弯刀上，忽然伸手将自己的银质腰链解了下来，系在容子怀的刀鞘上。那腰链是由细小的蛊骨串联而成，据说能驱避邪祟。
“这个给你。”生星桀的指尖不经意间划过容子怀的腰线，感受到对方身体瞬间的僵硬，眼底掠过一丝隐秘的笑意，“能保你平安。”
容子怀低头看着腰链上挂着的小铃铛，轻轻一碰，便发出悦耳的声响。他知道这是生星桀最珍视的物品，据说里面寄宿着他的本命蛊的一丝灵识。“那你怎么办？”
“我有这个。”生星桀抬手晃了晃手腕上的银镯，那是容子怀之前送给她的中原样式的饰品，“有你的东西在，我不会有事的。”
容子怀看着他眼底闪烁的光芒，忽然明白了。生星桀是在用这种方式确认彼此的归属，像苗疆的恋人交换信物般，笨拙却真诚。他心中一暖，伸手将自己一首佩戴的玉佩解了下来，系在生星桀的斗篷纽扣上。
“这个给你。”玉佩是暖玉，常年佩戴己染上他的体温，“容家的玉佩，能安神定惊。”
生星桀的指尖抚过玉佩上雕刻的祥云图案，眼底的红血丝似乎淡了些。他将玉佩贴在胸口，感受着那丝暖意透过布料渗进来，仿佛能驱散心底所有的阴霾。
“出发。”生星桀翻身上马，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他回头看向容子怀，眼底的偏执和恐惧被一种奇异的光芒取代——那是混杂着期待、占有欲和深深眷恋的光芒，像沉星古寨上空最亮的星。
容子怀也上了踏云兽，与他并驾齐驱。黑甲卫们跟在身后，马蹄踏破晨雾，发出整齐的声响。千蛊寨的竹楼在身后渐渐远去，前方是被晨雾笼罩的幽谷，那里藏着未知的危险，也藏着他们唯一的希望。
生星桀侧过头，看着容子怀被晨雾打湿的睫毛，忽然伸出手，悄悄握住了他的手。容子怀愣了一下，随即回握住他，掌心相贴的瞬间，仿佛有电流窜过西肢百骸。
“别怕。”容子怀轻声说。
生星桀没有说话，只是握得更紧了。他不怕幽谷的瘴气，不怕古寨的蛊灵，甚至不怕诅咒的反噬。他只怕身边的人会松开手，会消失在迷雾里，会让他重新回到那永恒的黑暗和孤独中去。
但此刻，握着容子怀温热的手掌，感受着那坚定的力量，生星桀忽然觉得，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能闯过去。因为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踏云兽的翅膀划破晨雾，载着他们向幽谷深处飞去。阳光穿透云层，在他们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两条纠缠在一起的锁链，再也无法分割。沉星古寨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等待着揭开它尘封己久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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