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总带着潮气。宋宥乐站在乌镇的石桥上,看学生们往河里放纸船——是新帝大赦天下的日子,镇上的孩童都在船里塞了心愿,纸船漂在水面,像撒了把碎银子。
“先生,你的心愿呢?”最小的阿沅仰着头问,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纸,“我写了‘要先生的梅树开花’,你也写一个嘛。”
宋宥乐笑了笑,从袖中摸出支竹笔,在阿沅的纸角添了笔:“这样就好。”他没写心愿,只画了半朵白梅,和当年萧中贺剑鞘上的纹样分毫不差。
桥尾的茶寮里,两个老茶客正掰着花生说话。“听说西北那边又打起来了?”穿青布衫的往河对岸瞥,“那独指将军还在守?都守了十年了,图啥?”
另一个嘬了口茶:“图啥?还不是图当年的事。你没听说?镇国公府那俩‘兄弟’,一个死了,一个疯了——死的是二公子,据说当年被新帝斩了,疯的是萧将军,抱着具空棺在边关守了十年,逢人就说棺材里是他弟弟。”
宋宥乐往茶寮走时,阿沅突然拽住他的衣袖:“先生,你看!那船里有东西!”
是只纸船被浪冲回了岸边,船里没塞心愿,只放了枝半开的白梅——花瓣上还沾着露水,不像镇上的品种,倒像极了边关才有的“雪魄梅”。宋宥乐捏起梅枝时,指腹蹭到片碎瓷——是梅枝下压着的半块瓷片,青釉上刻着个“贺”字,是当年萧中贺在猎场摔碎的酒壶残片。
“先生?”阿沅仰着脸看他,“这梅枝是哪来的?”
“风刮来的吧。”宋宥乐把梅枝插进腰间的布囊,囊里还放着那枚玄铁护身符,十年了,边角被得发亮,“我们回书院。”
边关的雪比江南烈十倍。萧中贺靠在雁门关的城垛上,看小兵们往城楼下搬粮草——新帝派来的钦差刚走,带来了江南的新茶,茶罐上印着乌镇的商号,是宋宥乐常去的那家。
“将军,喝口茶?”亲兵小马捧着个粗瓷碗过来,碗里飘着两片茶叶,“钦差说这是江南新采的,比咱们这儿的雪水甜。”
萧中贺没接,只从怀里摸出块玉佩——是当年宋宥乐留下的半块残玉,十年里被他用体温焐得温润,边角的裂痕都磨平了。“粮草卸完了?”他往关外望,蛮族的帐篷在风雪里若隐若现,像蛰伏的狼。
“卸完了。”小马往他手里塞茶碗,“就是……钦差带了些京城的话本,说京里都在传您和……和宋公子的事。”
萧中贺捏着玉佩的手顿了顿:“传什么?”
“说您当年没让宋公子下葬,把人藏在江南了。”小马挠了挠头,“还说……说您每年往江南送梅枝,都是给宋公子的。”
萧中贺没说话,只把茶碗往城垛上放——茶水凉得快,碗沿结了层薄冰,像极了当年地牢里的铁栏。他断了的左手食指还在隐隐作痛,十年了,每逢雪天就疼,军医说这是“心疾牵的”,他却知道,是当年斩指时,没敢看宋宥乐的脸,落下的病根。
江南的梅树开了。宋宥乐蹲在书院的后院浇花,这株梅是当年从边关移来的,往年只开三两朵,今年竟满枝都缀着花,白得晃眼。
“先生,有你的包裹!”阿沅举着个布包冲进院,布上沾着雪——是从北方来的,边角还结着冰碴。
宋宥乐拆开布包时,指尖颤了颤——里面是件玄色披风,衬里缝着块碎布,是当年他给萧中贺箭尾缠的红绸;披风下还压着张纸,上面是萧中贺的字,十年了,断指写字还是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很用力:“蛮族退了,春即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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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宥乐没说话,只把披风往梅树上搭——风一吹,红绸从衬里飘出来,缠在梅枝上,像当年黑风口的箭尾,在雪地里红得灼眼。
边关的雪化了。萧中贺站在城楼下,看小马往马上装行李——他递了辞呈,新帝批了,批文末尾还画了朵白梅,是太后的笔迹,老太太总说“欠你们的,得让你们自己补”。
“将军,真不跟京城说一声?”小马往他手里塞了个木盒,“老国公的牌位还在府里呢,回去拜拜吧?”
“不回。”萧中贺把木盒揣进怀里,里面是那半块玉佩,“首接去江南。”
他翻身上马时,城楼上突然传来喊声:“将军!您的梅枝!”是守城楼的老兵,捧着盆雪魄梅追下来,“这是您让苗圃培育的,说要带往江南去的!”
萧中贺接过花盆时,梅枝上的露水掉在手上,凉得像泪。他想起十年前,宋宥乐蹲在边关的土墙边栽梅,冻红的手攥着铁锹:“等花开了,你养伤时就能看着了。”那时他总嫌宋宥乐“多事”,如今才知,这人早把“等”字,种进了他命里。
乌镇的桥边挤满了人。宋宥乐站在梅树下,看河里的纸船——今天是新帝大婚的日子,镇上又在放船,阿沅的船漂在最前面,上面用红笔写着“先生要等的人来了”。
“先生,你看!”阿沅拽着他往桥头指,“那人骑的马好高!”
宋宥乐抬头时,心跳漏了一拍——桥头的马上坐着个玄衣人,断了的左手握着缰绳,右手抱着盆梅,正是雪魄梅。那人也看见了他,勒住马时,披风上的雪还没化,落在梅枝上,像落了场微型的雪。
“乐儿。”萧中贺翻身下马,声音哑得像被风雪磨过,断指想去碰他的脸,又怕碰碎了,悬在半空。
宋宥乐往他面前走,梅枝上的露水掉在两人之间的石板上,洇出个小湿痕。“你迟到了。”他说,声音也哑了。
“嗯,迟了。”萧中贺把梅盆往他手里塞,断指终于碰到他的耳尖,凉的,“但没误了花期。”
阿沅凑过来,拽着萧中贺的披风:“你就是寄披风的人?字写得好丑!”
萧中贺笑了,断指摸了摸阿沅的头:“以后练,练好看了给你写帖。”
宋宥乐往梅枝上瞥,见花心里还沾着点雪,是边关的雪,竟没化。他想起十年前,萧中贺靠在他肩上说“等我打退蛮族,辞了兵权,就去找你”,原来有些话,不是随口说的,是咬着牙,在风雪里焐了十年,才敢兑现的。
茶寮里的老茶客还在说话。“你看那俩人,像不像话本里写的?”穿青布衫的往桥边指,“玄衣的是独指将军吧?白衫的……莫不是宋公子?”
另一个眯着眼看:“不像不像,话本里说宋公子死了,萧将军疯了——你看他俩,好好的呢。”
“那话本骗咱?”
“谁知道?”老茶客嘬了口茶,“或许呀,有些事,就得瞒着世人。你看那梅树开得多好,瞒着风雪,瞒着岁月,该开的时候,就开了。”
宋宥乐把梅盆往石桌上放时,萧中贺从怀里摸出个木盒——里面是两块木牌,刻着“萧中贺”和“宋宥乐”,十年前刻的,边角都磨圆了,却正好能拼在一起,中间合出朵完整的白梅。
“当年没敢给你。”萧中贺把木牌往他手里塞,断指蹭过他的指尖,“怕你嫌丑。”
宋宥乐没说话,只把木牌合在掌心。风从梅树间吹过,花瓣落在木牌上,像盖了层雪。远处的纸船还在漂,阿沅的船漂得最远,红笔字在水里晕开,像滴在宣纸上的朱砂,暖得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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