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的雨缠了三日。宋宥乐坐在窗边翻名册,见萧中贺用断指笨拙地削竹片——他想编个竹篮,竹片却总从指间滑走,断指的疤在雨雾里泛着红。
“别弄了。”宋宥乐夺过竹片往桌上放,“陆峥说陈七的儿子下午来,要商量召集旧部的事。”
萧中贺没动,只是盯着桌角的玄铁护身符——两瓣合在一起,被宋宥乐用红绳系着,悬在案边。“你说……他们会信我吗?”
“信不信,总得试试。”宋宥乐往他断指上贴膏药,“沈夫人的信里说了,沈家旧部多是忠良,不会因萧家就不认少主。”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脚步声。是陆峥,身后跟着个穿短打的少年,眉眼像陈七,手里拎着个布包:“二公子,这是陈阿福,陈七的儿子。”
阿福往宋宥乐面前一跪,膝盖砸在青砖上:“少主!我爹他……”
“起来说。”宋宥乐扶他起来,见他袖口沾着血,“你爹怎么了?”
“我爹被吏部尚书的余党抓了!”阿福攥着布包发抖,“他们说要拿我爹换名册,还说……还说萧世子是萧家的人,靠不住!”
萧中贺猛地攥紧竹片,指节发白:“余党在哪?”
“在城外破庙。”阿福往窗外指,“他们让我黄昏前带名册去,不然就杀了我爹。”
陆峥按剑要走:“我去救人!”
“等等。”萧中贺拽住他,断指抵着桌沿,“是陷阱。他们要的不是名册,是我们。”
“那也不能不管陈七!”宋宥乐攥着名册往门外走,被萧中贺拽住手腕。
“我去。”萧中贺往墙上摘旧弓——那是他断指前用的,弓弦松了大半,“你留在这里。”
“我跟你去。”宋宥乐挣开他,指尖擦过他断指的疤,“陈七是为我死的,我不能让他儿子再出事。”
萧中贺盯着他看了半晌,终是松了手:“陆峥,带十个人,从后门绕去破庙后窗。我们从前门进。”
破庙的门虚掩着,蛛网挂在门楣上。宋宥乐刚推开门,就见陈七被绑在香案上,嘴角淌着血。几个蒙面人站在他身后,刀架在他脖子上:“名册呢?”
“先放了他。”宋宥乐举起布包,里面是伪造的名册——真名册被他缝在了衣襟里。
“放了他?”为首的蒙面人笑了,声音像刮过瓦砾的风,“萧世子怎么不说话?是怕了?”
萧中贺没接话,只是将宋宥乐往身后挡了挡,断指搭在弓上。弓弦“嗡”地响了声,箭擦着蒙面人的耳飞过,钉在香案上。
“你敢!”蒙面人拽起陈七,刀往他心口送,“把名册扔过来!”
宋宥乐刚要动,就听见后窗传来动静——是陆峥,箭像雨点似的往蒙面人射。萧中贺趁机扑过去,断指扣住为首那人的手腕,刀“当啷”掉在地上。
“是你!”宋宥乐看清那人的脸,是周显之的幕僚,苏书生的同门师弟,“白弘雪都死了,你还敢蹦跶?”
“死?”苏师弟笑了,血从嘴角溢出来,“白小姐死前说,萧家欠沈家的,得用血还!”他突然往香案下摸,摸出个火折子,“这庙里埋了炸药!你们都得陪我死!”
萧中贺猛地将宋宥乐往门外推:“走!”
火折子落在引线上,“滋滋”往炸药窜。陈七突然挣开绳子,扑过去抱住苏师弟,往炸药堆滚:“少主快走!”
“陈七!”宋宥乐伸手要拉,被萧中贺拽着往外跑。爆炸声震得庙顶塌了半边,土块砸在背上,疼得发麻。
跑出破庙时,雨还在下。陈七的尸体被埋在瓦砾下,只露只手,指节攥得死紧。阿福扑过去要挖,被陆峥按住:“别碰!会塌!”
宋宥乐盯着那只手,突然想起陈七在梅林替他挡箭的样子。萧中贺攥住他的手腕,断指掐进他的肉里:“先回临安。”
“不。”宋宥乐挣开他,往破庙走,“我要把他挖出来。”
“挖出来有用吗?”萧中贺的声音硬得像冰,“他是为了护你死的,你得活着完成他的事。”
宋宥乐没动,雨水混着眼泪往下淌。萧中贺突然跪下去,断指撑在泥里:“我给你赔罪。当年萧家没护住沈家,是我的错。但现在,你得听我的。”
陆峥和阿福都愣了。宋宥乐拽起他,指腹擦过他断指的疤:“我没怪你。”
回临安时,天己黑透。别院的灯亮着,柳茶博士候在门口,手里攥着封信:“二公子,京城来的,老国公的人送的。”
宋宥乐拆开信,指尖抖得厉害。信上的字歪歪扭扭,是老国公的笔迹:“周显之己伏法,然陛下疑萧家甚重,派禁军统领查江南,望速离临安。”
“禁军统领?”萧中贺凑过来看,断指按在信上,“是李严?他当年是我手下的副将,怎么会……”
“此一时彼一时。”柳茶博士往灶房走,“我备了干粮,你们连夜走?”
“去哪?”宋宥乐将信烧了,灰烬被风吹得飘。
“去湖州。”萧中贺往墙上摘剑——剑鞘是旧的,是宋宥乐送他的生辰礼,“沈家旧部在湖州有个据点,是沈将军当年建的。”
陆峥往马厩走:“我去备马!”
“等等。”宋宥乐拽住他,“李严是冲着我们来的,骑马太惹眼。柳先生,你有船吗?”
“有。”柳茶博士往码头指,“我弟弟是船夫,船藏在芦苇荡里,半夜开船,没人能发现。”
船离码头时,月刚升起来。宋宥乐靠在舱壁上,见萧中贺用断指剑鞘,突然想起那年猎场,他也是这样自己的箭筒。
“你说李严会不会真动手?”宋宥乐往他身边凑了凑,船板晃了晃,他撞在萧中贺怀里。
“不知道。”萧中贺没推他,只是将玄铁护身符往他手里塞,“但他若敢动你,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禁庭月,照离骨》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我饶不了他。”
“你现在连弓都拉不稳。”宋宥乐捏着护身符,指腹蹭过上面的刻痕。
萧中贺没说话,只是将断指往他掌心塞。掌心的温度烫得像火,宋宥乐突然攥紧了,连呼吸都放轻。
船行到半夜,突然晃了晃。是柳茶博士的弟弟,慌慌张张地往舱里跑:“不好!后面有船追上来了!挂着禁军的旗号!”
宋宥乐猛地坐首。萧中贺往舱外看,见艘大船正往这边赶,灯笼在水面上晃得刺眼:“是李严。”
“怎么办?”陆峥按剑要往外冲,被萧中贺按住。
“别硬拼。”萧中贺往船尾走,“把名册给我。”
“你要干什么?”宋宥乐攥着衣襟往后退。
“我引开他们。”萧中贺的声音沉得像墨,“你带着名册去湖州,找沈三叔。他认得你娘的玉佩。”
“我不!”宋宥乐拽着他的袖,指甲掐进布纹里,“要走一起走!”
“听话!”萧中贺甩开他的手,往腰间摸——摸出个哨子,是沈家旧部的信号哨,“我吹哨引他们去芦苇荡,你趁机往南走。”
“萧中贺!”宋宥乐扑过去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背上,“你断了手指,怎么跟他们打?”
萧中贺没回头,只是将哨子塞进他手里:“拿着。若我没回来,就用这个召集旧部。”他突然转身,断指擦过他的脸颊,“记住,好好活着。”
说完,他纵身跳进水里。水花溅在舱板上,很快被夜色吞没。宋宥乐趴在船边看,见他往芦苇荡游,身影在水里晃了晃,像片被风吹走的叶。
“二公子!走!”陆峥拽着他往船头跑。船掉了个头,往南行。宋宥乐回头时,见李严的船果然往芦苇荡追,灯笼的光越来越远。
湖州的据点藏在茶山后。宋宥乐按老国公信上的地址找去,见座小院,院门上挂着个“沈”字木牌。他刚敲门,就见个白发老人开门,手里攥着把锄头:“你是?”
“我找沈三叔。”宋宥乐摸出玉佩,两瓣合在一起,在阳光下泛着暖光。
老人看清玉佩,突然跪下去,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少主!您可来了!”
“起来说。”宋宥乐扶他起来,见他眼角的疤,是沈将军的旧部,沈三叔,“萧中贺引开了禁军,我得去找他。”
“不行!”沈三叔往屋里拽,“李严带了五百人,中贺他……”
话没说完,就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是陆峥,勒着马往院里冲,斗篷上沾着血:“二公子!世子爷他……”
宋宥乐的心猛地沉了。陆峥跳下马,往地上跪:“世子爷让李严困在芦苇荡了!他让我带话,让您别管他,赶紧召集旧部!”
“他在哪?”宋宥乐往马厩走,被沈三叔拽住。
“少主!”沈三叔攥着他的手腕,“中贺是故意的!他知道李严不敢动你,但只要他在,你就永远走不了!”
宋宥乐没接话,只是将名册往沈三叔手里塞:“帮我照顾好他们。”他翻身上马,往芦苇荡跑。陆峥赶紧跟上,马蹄踏在茶山上,惊起几只夜鸟。
芦苇荡的水没及膝。宋宥乐往里走,见水面漂着片玄甲——是萧中贺的,甲片上沾着血。他突然往深处跑,芦苇划在脸上,疼得发麻。
“萧中贺!”他嘶吼着,声音撞在芦苇上,弹回来,空荡荡的。
“别喊了。”李严从芦苇后走出来,手里攥着把剑,剑上沾着血,“他死了。”
宋宥乐猛地扑过去,拳头往李严脸上砸。李严没躲,硬生生受了一拳,嘴角淌着血:“少主,我劝你别冲动。中贺死前说,让你好好活着,为沈家平反。”
“你骗我!”宋宥乐拽着他的衣领,指甲掐进他的肉里,“他在哪?”
李严往芦苇深处指。宋宥乐跑过去,见萧中贺趴在水里,断指攥着支箭,箭尖抵着块炸药——是从破庙带出来的,引线上还缠着根红绳,是玄铁护身符的绳。
“萧中贺!”宋宥乐扑过去要拉他,被陆峥按住。
“别碰!”陆峥往他身后拽,“炸药引信快烧完了!”
宋宥乐没动,只是跪在水里,眼泪掉在萧中贺的背上。萧中贺突然动了动,断指往他手里塞——塞进来半块护身符,另一半还在他自己手里。
“走……”他的声音哑得像破锣,血从嘴角溢出来,“别管我……”
“我不!”宋宥乐拽着他的手往岸上拖,断指的温度越来越冷。
“听话……”萧中贺笑了笑,断指突然往炸药引信上按。火光窜起来的瞬间,他猛地将宋宥乐往岸上推。
“萧中贺!”宋宥乐被陆峥拽着往岸上滚,爆炸声震得耳朵疼。他回头时,见芦苇荡里炸开团火光,萧中贺的身影被吞没在火里,只有那半块护身符从火里飞出来,落在他面前。
陆峥拽着他往岸上跑,他却挣开了,扑过去捡护身符。两瓣护身符落在水里,红绳断了,在水面上漂着,像两朵被风吹散的梅。
回湖州时,宋宥乐手里攥着那两瓣护身符。沈三叔候在院门口,见他回来,往屋里指:“旧部都到了,在等着见少主。”
宋宥乐没动,只是盯着护身符上的血。沈三叔叹了口气:“中贺是为了你死的。你若不振作,怎么对得起他?”
宋宥乐突然站起来,往屋里走。旧部都跪在地上,见他进来,齐声喊“少主”。他将两瓣护身符往桌上放,声音硬得像冰:“从今日起,我宋宥乐,要为沈家平反。愿意跟我走的,留下;不愿意的,现在就走。”
没人动。沈三叔往他身边站:“属下等愿追随少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宋宥乐没说话,只是将名册往桌上放。名册上的字被风吹得晃,像极了那年在京城,萧中贺替他挡箭时,落在他脸上的梅花瓣。
院外的梅花开了,雪落在花瓣上,融得没了踪迹。宋宥乐往窗边站,见陆峥往桌上放了碗药——是萧中贺没喝完的,药味苦得像黄连。
他突然想起萧中贺断指那天,也是这样的雪。他说,等这事了了,就去江南种梅。现在梅花开了,人却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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