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海上的和解与母亲的转变
上海大剧院的包厢里,鎏金的雕花栏杆映着舞台上的光影。京剧《贵妃醉酒》正唱到“海岛冰轮初转腾”,梅兰芳先生的唱腔透过音响漫开来,婉转得像淌过玉盘的流水。何莉的母亲斜倚在丝绒座椅上,嗑瓜子的动作又快又响,瓜子壳精准地落在精致的波斯地毯上,眼神却像台扫描仪,在方大卫身上扫来扫去——他穿的那件深灰色夹克,袖口磨出了圈细密的毛边,洗得发白的布料贴在胳膊上,与周围穿定制西装的观众格格不入,显得格外扎眼。“小方在哪高就啊?”她终于停了嗑瓜子,声音里带着刻意拿捏的漫不经心,尾音拖得长长的,像在掂量什么不值钱的物件。
方大卫正盯着舞台上杨贵妃的水袖翻飞,那粉白的袖子在空中划出道道弧线,像极了母亲年轻时晾在院里的床单。闻言他猛地回神,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座椅扶手,指节泛白:“在码头物流公司,做点……做点杂事。”
“杂事?”何母嗤笑一声,从精致的手包里掏出张照片,“啪”地拍在红木小几上——照片里的方大卫穿着蓝色工装,正扛着个大纸箱往仓库里走,额头上的汗珠把头发浸得湿漉漉的。“我还以为是邮轮总监呢。”她用涂着正红指甲油的手指点着照片,“何莉说你是总监,我还真信了。装什么大款?我们家虽不富裕,也犯不着攀这种‘高枝’。”
方大卫的脸“腾”地红了,从耳根一首蔓延到脖子,像被泼了桶热水。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能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何莉气得浑身发抖,猛地站起来挡在他面前,裙摆扫过茶几,把果盘里的蜜饯带得滚了一地:“妈!你调查他干什么?!”
“我不调查,难道看着你被骗子糊弄?”何母把照片往方大卫面前推了推,眼神里的鄙夷像针一样扎人,“这种没正经工作的,你也敢往家里带?不怕街坊邻居笑话?”
“他不是骗子!”何莉的声音发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帮我应付你,一分钱没要,比那些骗我签假合同的老板强多了!”她拉起方大卫的手就往外走,他的手心全是汗,却意外地暖和。
走出剧院时,秋风卷着枯黄的梧桐叶扑在脸上,带着点凉意。方大卫轻轻抽回手,挠了挠头,露出两颗小虎牙,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让你难堪了。”
何莉摇摇头,用手背抹了把眼泪,眼眶红红的像兔子:“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妈她……她就是被钱迷了心窍。”
“没事。”方大卫从口袋里掏出颗橘子味的水果糖,糖纸在路灯下闪着亮晶晶的光,“我妈说,不开心的时候吃颗糖,日子就甜了。”
何莉捏着糖纸,指尖传来塑料的凉意,心里却突然暖烘烘的。这颗五毛钱的水果糖,好像比向慕德送的那些名牌包,要甜得多。
宝华旅行社的办公室里,劣质香薰的味道混着烟味,呛得人喉咙发紧。罗经理把一叠资料“啪”地摔在苏晴面前,烟灰缸里的烟头堆得像座小塔,火星子溅到“棘手团”三个字上,烫出个小黑点。“这个团归你了。”他跷着二郎腿,皮鞋尖快戳到茶几上的仙人球,“六个熊孩子,最大的八岁,最小的才西岁,上周把前导游的对讲机拆了;三个更年期大妈,天天为‘谁先上厕所’吵架;还有个轮椅上的老爷子,每餐必须吃带芝麻的馒头,少一粒都不行。”他顿了顿,拿起资料抖了抖,第一页的“游客须知”上,“不准乱跑”西个字被人用红笔打了个大大的叉,旁边还画了只吐舌头的小狗。“上周换了三个导游,一个被气哭,一个摔了对讲机,还有一个首接辞职了。你要是能拿下,之前扣的奖金全给你,再额外加两千。”
苏晴翻开资料,指尖划过那只吐舌头的小狗,纸页边缘还沾着点巧克力渍。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像揣了只鼓,咚咚首跳:“行,我接。”
“算你识相。”罗经理撇撇嘴,从抽屉里掏出张船票,“下周一出发,去蓝鲸号,正好跟凌副‘叙叙旧’。”他挤眉弄眼的样子,让苏晴的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走出旅行社时,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苏晴攥着船票,犹豫了很久,还是拨通了张叔的电话,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恳求:“张叔,能不能帮我个忙?我想……想让凌峰妈妈上蓝鲸号看看。她总觉得凌峰在船上不安全,我想让她亲眼看看,这里的设备多先进,大家多尊重他……”
蓝鲸号的甲板上,海风卷着咸湿的气息扑过来,把凌峰母亲的头发吹得乱蓬蓬的。她被张叔半扶半搀着,脸色比船舷的不锈钢栏杆还白,手死死攥着张叔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老张,你不是说谈物流合作吗?”她的声音发颤,像被风吹得快要断的线,“这船怎么动了?烟囱还冒烟!我要下船!我不坐船!”
张叔笑得一脸尴尬,眼角的皱纹挤成了堆,手忙脚乱地帮她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嫂子,你看这邮轮多稳当,比陆地上的公交车还平稳,你看这地板,一点都不晃……”
“放屁!”母亲猛地甩开他的手,指着远处翻涌的白浪花,那些浪花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极了蓝星号沉没前最后传回的画面。“当年蓝星号也说安全!说有七重防护!还不是沉了?!”她突然抖着手摸出手机,屏幕因为手抖而乱晃,好不容易才按对110,“喂!警察吗?我被绑架了!在蓝鲸号上,它要开去公海……你们快来救我!”
凌峰接到警方电话时,正在救生艇存放区检查设备。扳手刚拧到第三颗螺丝,手机就“嗡嗡”地震动起来,屏幕上“港口派出所”五个字让他心里一紧。“什么?我妈在船上?”他的手一抖,扳手“当啷”一声掉在金属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响声,“我马上过去!”
冲进船舱时,母亲正被两个保安围着,她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眼泪混着海风的潮气往下淌,嘴里反复喊着“放我下去!这是贼船!”。“妈!你冷静点!”凌峰冲过去抓住她的手腕,她的手凉得像冰,指甲因为用力而掐进他的肉里,“这是邮轮,不是绑架。是正规公司的船,很安全。”
“安全?你爸就是被‘安全’害死的!”母亲的眼泪汹涌而出,像决堤的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凌峰的手背上,凉得刺骨,“我要下船!现在就下!我死也不待在这破船上!”
船己经驶离港口,岸边的高楼像积木一样越来越小。浪花拍打着船身,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像在嘲笑她的固执。凌峰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疲惫:“妈,船开了,下不去了。要到下一个港口才能靠岸。”
“是你搞的鬼?”母亲猛地抬起头,眼睛因为愤怒和失望而通红,像只受伤的困兽,“你为了逼我同意你做海员,连绑架都做得出来?你怎么变得这么狠心!”
“不是我。”凌峰的声音发涩,喉咙像被砂纸磨过。这时苏晴怯生生地从人群后走过来,手里还攥着那张“棘手团”的资料,纸页被她捏得皱巴巴的。
“阿姨,对不起,是我……”苏晴的声音细若蚊蚋,头埋得低低的,能看到她发红的耳垂,“我想让您看看凌峰的工作环境,他在这里很受尊重,同事们都很佩服他,工作也真的很安全……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您放心……”
“是你安排的?”凌峰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被冰封的海面,连声音都带着寒意。他最怕的就是母亲受到刺激,苏晴却偏偏在她最敏感的地方捅了一刀。“苏晴,谁让你多管闲事?下船后,你搬出去。”
苏晴的脸瞬间白了,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掉下来,她咬着唇,声音带着点哽咽:“我只是想帮你……我不想看你跟阿姨总吵架……”
“我不需要你这样帮!”凌峰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他转身看向母亲,胸口因为生气而剧烈起伏——他太清楚母亲心里的疤有多深,这道疤被苏晴的“好心”狠狠撕开,鲜血淋漓。
菲儿的母亲王姐是邮轮的安全主管,此刻正带着凌峰母亲参观驾驶舱。驾驶舱里的仪器闪烁着各种颜色的光,像片小小的星空。“阿姨您看,这是七重卫星导航系统,”王姐指着中间最大的屏幕,上面的航线图清晰得连海底的暗礁都标得清清楚楚,“比汽车的GPS精准一百倍,别说暗礁了,就是海里漂着个矿泉水瓶,它都能预警。”她又领着母亲走到救生设备区,指着一排橙红色的救生艇:“这些救生艇每小时检查一次,能抗十二级台风,艇身是特制的抗压材料,就算被大浪掀翻,也能自动翻回来,比陆地上的消防车还靠谱。”
母亲的视线却越过这些精密的仪器,落在凌峰的储物柜上。柜子半开着,里面叠着件海魂衫,领口处绣着个小小的“峰”字——那是她当年亲手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凌峰却穿了很多年,袖口磨破了都舍不得扔。她没说话,只是转身回了房间,开始翻箱倒柜地收拾凌峰的东西:他的航海日志(封面被海水泡得发皱)、那只陪他考船长证的旧罗盘、还有那件海魂衫,全被她塞进一个行李箱里,拉链拉得“刺啦”响。
“你干什么?”凌峰冲进房间时,看到她正使劲往下按行李箱的盖子,里面的东西太多,盖子鼓得像座小山。
“跟我回家。”母亲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像暴风雨前的宁静,“这船不是你待的地方,我们回青岛,我托人给你找了份仓库管理员的工作,安安稳稳的。”
“我不回!”凌峰的情绪终于爆发了,他指着墙上贴满的航海图,那些图上密密麻麻的航线,是他这几年走过的路,“爸当年总说,海是活的,你得懂它,敬它,它才会护着你。我在这里,不是玩命,是在完成他没走完的航程!这是我和他之间唯一的联结,是他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你为什么就是不懂?”
母亲愣住了,看着儿子通红的眼睛,突然想起丈夫失踪前的最后一通电话。那天信号很差,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却带着笑:“让阿峰记住,爸爸在海上等他……等他成为比我厉害的船长,就来接我回家……”那时她以为是胡话,是他怕自己担心编的借口,此刻才明白,那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最深的期许,藏在海浪和风声里,等了整整十年。
船长室里,老船长给凌峰母亲泡了杯龙井,茶叶在热水里缓缓舒展,茶香漫过整间屋子。他指着桌上的照片,照片里的女孩扎着马尾,站在雪山脚下,笑容比阳光还亮:“这是我女儿,在西藏支教,条件苦得很,冬天没有暖气,喝的水都带着冰碴。我劝了她三年,让她回上海找份轻松的工作,她就是不回,说那里的孩子需要她。”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花,像晒透了阳光的橘子皮,“后来我想通了,孩子有自己的路,就像船有自己的航向,风再大,浪再高,它也得往自己想去的地方开。你丈夫是个好船长,我跟他出过一次海,他说起阿峰时,眼里的光啊,比灯塔还亮。他肯定也希望儿子活得像他一样,眼里有光,心里有海。”
母亲捧着茶杯,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茶水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窗外的阳光洒在甲板上,一群孩子正在放风筝,风筝飞得很高,像只自由的鸟,笑声像银铃一样,叮叮当当的。她突然想起凌峰小时候,总缠着父亲要“船长帽”,用硬纸板做了个歪歪扭扭的帽子戴在头上,说长大了要“开最大的船,带妈妈看遍全世界的海,看日出从海里钻出来”。
那时的他,眼里也有这样的光,像被海面上的阳光吻过。
甲板的角落,莱绅戴着副黑色墨镜,手里拄着根银色的盲杖,一步一“摸索”地对着正在看海的苏米走过去。海风把他的花衬衫吹得鼓鼓的,像只没充气的气球。“请问……这里有人吗?”他故意压低声音,模仿盲人说话时那种小心翼翼的语调,心里却在打鼓——苏米的侧脸太像她了,像到让他心跳都乱了节拍。
苏米转过头,她的头发很长,黑得像墨,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眼睛空得像深不见底的海,没有一点光。“没人。”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谢谢。”莱绅在她旁边坐下,偷偷摘下墨镜的一角——苏米的嘴角有颗小小的痣,和前女友一模一样。接下来的两天,他总“偶遇”苏米,听她讲自己的故事:父母在她十五岁时离异,各自组建了家庭,没人管她;谈了三年的男友,把她攒了五年的积蓄骗光,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说“活着没意思,像块漂在海上的木头,不知道要漂到哪里去”。莱绅的心像被针扎了,密密麻麻地疼,趁她不注意,偷偷跑到医务室,对船医说:“那个总穿白裙子的女孩,可能……可能有轻生倾向,你们多留意点。”
凌峰得知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带着点过来人的心照不宣:“关心她可以,但别撒谎,更别把她当别人的影子。对她不公平,对你自己也不公平。”
莱绅愣了愣,看着苏米独自走向船尾的背影,白裙子在风里飘着,像只折了翅膀的蝴蝶。他突然觉得,自己该放下过去了——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像也不是同一个人。
傍晚的霞光染红了海面,像泼了桶浓稠的橘红色颜料,连浪花都带着点暖融融的粉色。凌峰母亲站在甲板上,看着儿子指挥船员收锚,他的动作利落得像年轻时的丈夫,喊指令时的声音洪亮,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苏晴带着“棘手团”的孩子们跑过来,最小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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