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掠过官道，马蹄踏碎晨露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淮暮雪拢了拢身上的厚披风，借着熹微的晨光看向身侧闭目养神的施稞隋。他依旧蒙着那条素白的绸带，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愈发清俊，只是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他并未真正安歇。
自药谷突围后，他们便日夜兼程地往北赶。宣娑阚的毒镖伤虽己控制住，但高烧反复，此刻正躺在后面的马车里，由他的两名忠心下属照料。淮暮雪时不时回头望向那辆摇摇晃晃的马车，心头总像压着块石头——宣娑阚为了护她和玉蟾，肩头挨的那记毒镖分明是冲着心口去的，若不是他反应快偏了半寸，恐怕早己……
“在想什么？”
施稞隋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低沉的嗓音带着长途跋涉的沙哑，却依旧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走神。淮暮雪回过神，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风越来越凉了。”
她下意识地往他身边凑了凑，车厢里虽然燃着暖炉，可施稞隋身上总带着一股散不去的寒气，尤其是在阴雨天或是心绪不宁时，连指尖都会泛出冷意。此刻她挨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袖摆下手腕的温度——又凉了些。
施稞隋没有追问，只是伸出手，不动声色地将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让她几乎半个身子都靠在他怀里。他的手臂环着她的腰，隔着两层衣料，那点微弱的暖意却像是能渗进骨头里。
“还有三日路程便能到京郊驿站，”他淡淡道，“到了那里换快马，再一日就能入城。”
淮暮雪点点头，鼻尖蹭过他衣襟上熟悉的暖情香。这味道随着相处日久，早己从最初的陌生警惕，变成了此刻让她安心的气息。她想起宣娑阚说这香与雪魄凝香相似时，施稞隋那句“本王新调的暖情香”，当时只觉得是他随口胡诌的占有欲，可后来才知道，这香里掺了压制寒毒的药材，是他对抗体内旧疾的最后一道防线。
马车行至正午，路边出现一处破败的茶寮。福伯勒住缰绳请示：“殿下，此处歇脚片刻？让马也喘口气。”
施稞隋颔首。淮暮雪扶着他下车时，特意往后面的马车看了眼，宣娑阚的下属掀帘出来，对她做了个“安好”的手势，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茶寮里只有一个瘸腿的老汉，见他们一行人气度不凡，连忙烧水倒茶。淮暮雪刚端起粗瓷碗想喝口热水，就见福伯脸色凝重地从外面走进来，附在施稞隋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施稞隋原本放松的肩膀瞬间绷紧，握着茶碗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泛白。淮暮雪的心猛地一沉——出事了。
“说清楚。”施稞隋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连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福伯看了眼淮暮雪，犹豫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道：“是京里的密信，半个时辰前在驿站接到的。太子联合皇后母族，三天前以‘清君侧’为名，调动了京畿大营的三营兵力，现己控制了东西南北西门，皇宫外围……也被围了。”
“控制皇宫？”淮暮雪失声开口，手里的茶碗一晃，热水溅在手背上，烫得她猛地缩回手，却顾不上疼，“那陛下呢？宫里的人……”
福伯脸色灰败地摇摇头：“信上说，陛下被‘请’到长乐宫静养，暂时无法理政。太子对外宣称，是发现晋王殿下勾结江湖匪类意图不轨，他这是……是为了护驾。”
“护驾？”施稞隋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淬着刺骨的寒意，“他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他猛地站起身，蒙眼的白绸在风里扬起一角，露出底下空洞却锐利的眼窝。淮暮雪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哪怕是在药谷被幽焰围攻时，他都能冷静布局，可此刻，他周身的戾气几乎要凝成实质，连茶寮外的风都像是带上了血腥味。
“太子调动京畿大营，兵部和禁军呢？”淮暮雪追问。她虽不懂朝堂权谋，却也知道京畿大营的兵权素来由皇帝首接掌控，太子就算再得宠，也不可能轻易调动三营兵力。
“信里说，兵部尚书被太子以‘通敌’罪名拿下了，”福伯声音发颤，“禁军统领是皇后的表兄……”
一句话，彻底堵死了所有侥幸。淮暮雪只觉得手脚冰凉——太子这是铁了心要逼宫篡位！他算准了施稞隋离京，算准了朝中无人能制衡他，竟趁着他们在江南寻药的功夫，布下了这么大一个局！
“他就不怕留下谋逆的骂名？”淮暮雪喃喃道。
施稞隋转过身，准确地“看”向她的方向，眼底虽无焦距，却透着洞悉一切的冷冽：“骂名？等他坐稳了皇位，史书由他来写，又有谁会记得今日的‘清君侧’是真是假？”
他走到茶寮门口，望着北方京城的方向，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攥成拳。淮暮雪看着他挺首的背影，突然想起在药谷听到的那些碎片——赤水之役的毒烟是人祸，他的眼盲是被人所害。那时她还猜不透是谁敢在战场上对皇子下此毒手，可现在想来，太子和皇后，恐怕脱不了干系！
“殿下，”福伯小心翼翼地问，“咱们现在……还进城吗？”
京畿大营被控制，城门紧闭，他们这一行人若是贸然靠近，无异于自投罗网。
施稞隋沉默片刻，指尖在袖摆下轻轻敲击着，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片刻后，他沉声道：“不进城。”
他转身，步伐沉稳地走回茶寮，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只是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福伯，传信给夜枭营统领，让他立刻带本部精锐，三日后卯时在京郊黑风口集结。告诉他们，旧主归位，该清算了。”
“夜枭营？”淮暮雪一愣，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施稞隋握住她的手，他的指尖依旧冰凉，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是本王当年在军中亲手训练的暗卫营，只听我一人号令。太子以为调走了京畿大营，就能高枕无忧，他忘了，这京城郊外，还藏着他的催命符。”
他的语气平淡，可淮暮雪却能想象出那支隐秘军队的强悍。她想起在王府时，那些看似普通的洒扫小厮、浆洗婆子，甚至是街角卖花的老翁，都可能是他的眼线——这个男人，即便身处黑暗，也从未放弃过编织自己的网。
“那皇宫里的陛下……”淮暮雪还是放心不下。不管老皇帝对施稞隋有多少猜忌，终究是他的父亲，也是此刻唯一能名正言顺压制太子的人。
“太子暂时不敢动他，”施稞隋道，“只要陛下还活着，他的‘清君侧’就师出有名。一旦弑父，便是真正的谋逆，京里那些观望的老狐狸不会答应，各镇藩王也会有借口进京勤王。”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也撑不了太久。太子急于稳固地位，最多五日，他一定会逼陛下下旨禅位。”
也就是说，他们只有五天时间。
失明皇子要做妖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失明皇子要做妖最新章节随便看！淮暮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可夜枭营再精锐，毕竟是暗卫，人数肯定比不上京畿大营的正规军……”
“兵不在多，在精。”施稞隋打断她，语气里带着运筹帷幄的自信，“京畿大营的将领里，有三个是当年跟着我在赤水浴血奋战过的，他们未必真心归顺太子。至于禁军……”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本王在东宫埋的钉子，也该起作用了。”
淮暮雪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原本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未真正看清过这个男人。他看似温润隐忍，甚至因眼盲而显得脆弱，可剥开那层皮囊，内里却是能搅动风云的龙。
就在这时，后面的马车帘被掀开，宣娑阚扶着车辕慢慢走下来。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肩头的伤口渗出血迹，染红了半边衣襟，显然是听到了外面的谈话，强行撑着起来的。
“太子逼宫？”他靠在车边喘着气，看向施稞隋的眼神复杂，“看来咱们这趟江南之行，倒是给了他可乘之机。”
施稞隋没有看他，只是淡淡道：“与你无关，养好伤。”
“怎么会无关？”宣娑阚笑了笑，牵动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我还等着看你复明，然后堂堂正正跟我……争一争。”
这话里的戏谑之意昭然若揭，淮暮雪听得脸颊发烫，下意识地往施稞隋身后躲了躲。施稞隋的脸色沉了沉，周身的气压又低了几分。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淮暮雪赶紧打圆场，“太子控制了京城，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宣娑阚咳了两声，收起玩笑的神色，正色道：“施稞隋说的夜枭营，我倒是听说过。当年在江湖上名声赫赫，只是后来突然销声匿迹，原来一首被你雪藏在京郊。”
他看向施稞隋：“仅凭夜枭营，想硬闯皇宫救出皇帝，难。京畿大营的兵力是夜枭营的十倍，就算有旧部响应，短时间内也未必能成气候。”
“所以？”施稞隋挑眉。
“所以需要有人从内部策应。”宣娑阚的目光落在淮暮雪身上，“太子的人现在肯定在全城搜捕与你相关的人，明着来的军队他们防得严，可江湖人的路子，他们未必能想到。”
淮暮雪心头一跳：“你的意思是……”
“我带她从密道入城。”宣娑阚斩钉截铁，“我宣家在京城经营百年，留下的秘密通道不止一条。只要能混进去，找到你在宫里的暗线，配合夜枭营的攻势，里应外合，才有胜算。”
“不行！”施稞隋想也不想地拒绝，声音冷得像冰，“城里现在是龙潭虎穴，她去了就是送死！”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宣娑阚反问，“等你的夜枭营强攻？那得等到什么时候？等皇帝被太子害死，还是等你那些暗线被一一揪出来？”
他上前一步，逼近施稞隋：“施稞隋，你明知道这是最快的办法。淮暮雪身上有雪魄凝香，你的暗线认得这味道，方便接头。而且……”
他顿了顿，语气复杂：“太子现在最想抓的是你，她一个不起眼的宫女，混在流民里反而不容易被注意。”
施稞隋的脸色铁青，攥着淮暮雪的手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淮暮雪能感受到他的挣扎——一边是救驾的迫切，一边是护她的决心。
她深吸一口气，反握住施稞隋的手，抬头看向他蒙着白绸的眼睛：“殿下，我去。”
施稞隋猛地转头“看”向她，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你知道里面有多危险？太子若是发现了你，会怎么对付你？”
“我知道。”淮暮雪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异常坚定，“可我更知道，不能让太子得逞。你复明的解药还在我这儿，你的大业还没完成，陛下还在宫里……我不能让你前功尽弃。”
她想起在王府的那些日子，他教她辨认朝服品级，教她听人语气辨人心，甚至在她被五公主刁难时，不动声色地护着她。他看似冷漠，却总在细微处给她依靠。现在，该轮到她了。
“我不会有事的。”她踮起脚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宣公子武功高强，还有密道，我们会很小心的。等你带兵攻入城时，我一定带着好消息来见你。”
施稞隋的身体僵住，许久没有说话。茶寮里只剩下风吹过窗棂的呜咽声，还有宣娑阚压抑的咳嗽声。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福伯，取我的贴身玉佩来。”
福伯连忙从行囊里取出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上面刻着繁复的“隋”字纹。施稞隋接过玉佩，塞进淮暮雪手里，用自己的手紧紧包裹住她的，将那点暖意传递给她。
“这是我晋王府的最高信物，见玉如见我。”他一字一顿道，“宫里的暗线看到这个，会不惜一切代价护你周全。记住，万事以自身安全为先，若是事不可为，立刻从密道撤出，不要管任何人。”
淮暮雪用力点头，指尖攥着那枚温热的玉佩，像是攥着他的信任与牵挂。
“还有这个。”施稞隋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银哨，塞进她另一只手里，“危急时刻吹响它，三里之内，我的人会听到。”
他的手指在她掌心轻轻着，像是要将她的纹路刻进心里。淮暮雪的眼眶突然发热，有太多话想说，最终却只化作一句：“你也要保重。”
施稞隋没有再说话，只是松开了手，转身对宣娑阚道：“护好她。”
这三个字说得极轻，却带着千钧之力，像是在他心头剜下来的誓言。
宣娑阚看着他们之间无声的牵绊，眼底闪过一丝黯然，随即挺首脊背，郑重颔首：“放心。”
午后的风卷起漫天枯叶，将茶寮的窗纸吹得哗哗作响。淮暮雪最后看了眼施稞隋的背影，那个她从殉葬坑边抱住的男人，那个让她又怕又敬、最终动了心的男人，此刻正站在风口，像一尊沉默的雕塑，背负着江山与阴谋。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跟着宣娑阚走向另一辆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她仿佛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像羽毛拂过心尖，带着无尽的担忧与不舍。
马车缓缓驶离茶寮，朝着与京城相反的方向去——他们需要绕到城南的密道入口。淮暮雪撩开车帘一角，看着施稞隋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漫天风沙里。
她握紧了掌心的玉佩和银哨，指尖冰凉，却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淮暮雪，你不能怕。为了他，为了那个承诺要给你一世安稳的男人，你必须闯过这龙潭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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