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刚过,永定门的阴影里突然窜出两道黑影。
宣娑阚半扶半带着淮暮雪,足尖在斑驳的城砖上一点,便如狸猫般掠进了城墙内侧的阴影里。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沾了不少泥灰,脸上抹着几道黑痕,连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邪气的桃花眼,此刻也藏在低垂的帽檐下,只剩一片沉凝的冷光。
“抓紧了。”他低声嘱咐,掌心扣住淮暮雪的手腕。她的手很凉,指尖微微发颤,却死死攥着那个装着碧血玉蟾的锦盒,指节泛白。
淮暮雪点点头,将脸埋得更低。宣娑阚给她易了容,将她原本清秀的眉眼画得粗平,脸颊上点了颗不起眼的痣,再换上一身灰扑扑的布裙,活脱脱一个刚从乡下来投奔亲戚的村姑。可即便如此,她每走一步都觉得心跳要撞碎肋骨——这可是被太子叛军控制的京城,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街道上空荡荡的,只有巡逻兵丁的甲胄摩擦声在石板路上回荡。火把的光在墙上游走,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宣娑阚显然对京城的地形了如指掌,专挑那些窄巷高墙的阴影穿行,偶尔遇到盘查的哨卡,便带着她绕进更深的胡同,等风声过了再出来。
“太子倒是下了血本。”宣娑阚冷笑一声,瞥见街角新贴的布告,上面画着施稞隋的画像,悬赏金额高得吓人,“连九门提督的私兵都调出来了。”
淮暮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猛地一沉。布告上的施稞隋眉眼冷峻,虽只是画像,却自有一股凛然气势。可画像下方那行“通敌叛国,格杀勿论”的字样,像针一样扎得她眼睛疼。
“他不会有事的。”她低声说,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宣娑阚看了她一眼,没接话,只是加快了脚步。
穿过两条街,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几个兵丁正踹开一家绸缎庄的门,将掌柜的拖拽出来,厉声喝问着什么。淮暮雪吓得缩了缩脖子,宣娑阚却一把将她拉进旁边的阴影里,按住她的头不让她抬头。
“说!你是不是晋王的人?”兵丁的吼声穿透夜色,“搜出这枚令牌,你还敢狡辩!”
“冤枉啊大人!”掌柜的哭喊声撕心裂肺,“那是前几日一位客人落下的,小的正要上交……”
“少废话!”另一个粗暴的声音响起,“凡是跟晋王沾边的,都给老子抓起来!”
淮暮雪的心跳得像擂鼓,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里藏着施稞隋给的青铜令牌。刚才那兵丁手里拿的,似乎和她这个一模一样。
宣娑阚的手按得更紧了,在她耳边用气声道:“别出声。”
他的呼吸带着淡淡的药味,混着夜露的清寒,意外地让人安心。淮暮雪死死咬住唇,听着绸缎庄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响,听着掌柜的惨叫声渐渐远去,首到那队兵丁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街角,才敢大口喘气。
“他们疯了。”她声音发颤,“连普通百姓都……”
“权力面前,哪有理智可言。”宣娑阚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太子急于肃清异己,越是这样,越说明他心虚。”
他拉着她继续往前走,脚步更快了。穿过一条开满青楼的热闹巷子——即便在戒严期间,这些地方依旧亮着暧昧的红灯笼,只是门口多了不少便衣兵丁——拐进一条僻静的胡同。
胡同尽头是家不起眼的胭脂铺,门楣上的“凝香阁”三个字漆皮都掉了大半,看着像是许久没开张的样子。宣娑阚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跟踪,才上前轻轻敲了敲门,三长两短。
门内没动静。
他又敲了一遍,这次节奏变了,两长三短。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探出头,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他们:“买什么?”
“买一盒雪魄凝香。”宣娑阚低声道。
老婆婆的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黯淡下去,侧身让他们进来:“进来吧,姑娘要的货刚到。”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夜色。铺子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脂粉和灰尘的味道,货架上摆着些粗劣的胭脂水粉,看着更像是摆设。
“随我来。”老婆婆佝偻着背,引他们穿过堆满杂物的后堂,掀开一块不起眼的青石板,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地道入口。
“下去吧。”她指了指地道,“老夫人在下面等着。”
淮暮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老夫人”是他们这一行对联络点负责人的暗语。她跟着宣娑阚钻进地道,青石板在头顶合上,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地道很矮,只能弯腰前行。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脚下的台阶磕磕绊绊。宣娑阚显然对这种环境很熟悉,走得稳当,还不忘伸手扶着差点绊倒的淮暮雪。
走了约莫百十来步,前面出现一点微光。转过一个弯,地道豁然开朗,竟是个不小的石室。
石室里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照亮了西周。角落里堆着不少木箱,中间摆着张方桌,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正围着桌子低声议事,看到他们进来,都停了下来,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武器。
“自己人。”宣娑阚亮出腰间的半块玉佩,另一半显然在老婆婆手里。
为首的络腮胡汉子看清玉佩,脸色缓和下来,抱拳行礼:“宣公子。”
“王统领。”宣娑阚点头回礼,“情况如何?”
“不太好。”王统领叹了口气,“太子把皇城围得像铁桶一样,禁卫军里咱们的人被盯得死死的,根本传不出消息。陛下那边……只知道被软禁在养心殿,具体情况不明。”
淮暮雪的心沉了下去。
“外面搜得紧吗?”宣娑阚问。
“紧!”另一个瘦高个接口,“挨家挨户地查,凡是跟晋王殿下沾点边的,不是被抓就是躲起来了。咱们好几个联络点都被端了,兄弟们折了不少。”
他说着,看了淮暮雪一眼,眼神里带着疑惑。
“这位是……”
“自己人。”宣娑阚简单带过,“晋王殿下的亲信。”
王统领了然,不再多问,只是道:“宣公子,这里不安全,刚才绸缎庄那边走漏了消息,兵丁说不定会搜到这边来。我己经让人收拾了后面的密室,你们先去那里躲躲。”
宣娑阚点头:“有劳。”
王统领带着他们穿过石室,推开最里面的一扇暗门。门后是个更小的房间,约莫丈许见方,摆着一张床,一张桌,墙角堆着些干粮和水。
“委屈二位了。”王统领放下一个油灯,“我们会派人守着,有消息立刻通知你们。”
等人走了,宣娑阚关上门,石室里只剩下油灯跳动的火苗声。淮暮雪瘫坐在床沿,终于松了口气,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
“现在怎么办?”她问。
“等。”宣娑阚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等外面的动静,等夜枭营的消息。”
“我们就这么等着?”淮暮雪急了,“施稞隋还在外面……”
“不然呢?”宣娑阚抬眼看她,“现在出去就是自投罗网。施稞隋既然让我们来这里,自然有他的安排。”
他说得冷静,淮暮雪却静不下心。她走到窗边——其实就是个小小的气窗,用铁栏杆封着,只能看到外面一小片夜空。
“不知道夜枭营怎么样了。”她喃喃道。
夜枭营是施稞隋的底牌,也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可京城这么大,太子又布下了天罗地网,夜枭营能顺利攻进来吗?
宣娑阚看着她焦虑的背影,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瓷瓶,倒出几粒药丸递给她:“吃了吧,安神的。”
淮暮雪接过药丸,犹豫了一下,还是吞了下去。药丸入口微苦,很快化作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喉咙滑下去,躁动的心绪确实平复了些。
“谢谢。”
“举手之劳。”宣娑阚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养足精神吧,接下来有的忙。”
淮暮雪点点头,却没有睡意。她坐在床沿,看着油灯下宣娑阚的侧脸。他的眉峰锐利,鼻梁高挺,即便是在这样狼狈的境况下,也难掩那份与生俱来的桀骜。可此刻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竟难得地露出几分疲惫。
“你……”淮暮雪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宣娑阚睁开眼,挑了挑眉:“我们?你是说你,还是说施稞隋?”
“都有。”
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惯有的邪气:“帮施稞隋,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帮你……”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大概是觉得,你这小丫头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吧。”
“谁?”淮暮雪追问。
“一个故人。”宣娑阚没细说,只是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很倔强,也很……傻。明明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还总想着救别人。”
淮暮雪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怅然,突然想起他之前说过欠她母亲一条命的事。难道他说的故人,是她母亲?
可不等她再问,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王统领压低的声音:“宣公子,出事了!”
宣娑阚猛地站起身,打开暗门:“怎么了?”
“刚才绸缎庄抓的那个掌柜,扛不住打,招了!”王统领脸色凝重,“他供出了咱们好几个联络点,现在兵丁正往这边搜来!”
淮暮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多少人?”宣娑阚沉声问。
“至少一个营!”王统领急道,“还有太子的贴身侍卫,听说带了秘探来的!”
宣娑阚的脸色沉了下来。一个营的兵力,再加上太子的秘探——那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追踪高手,显然是动真格的了。
“你们从密道走!”王统领当机立断,“我让人引开他们,你们从后门出去,往城西的破庙跑,那里有人接应!”
“那你们……”淮暮雪急道。
“别管我们!”王统领打断她,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塞给宣娑阚,“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宣娑阚没废话,一把拉起淮暮雪:“走!”
两人跟着王统领穿过石室,另一个汉子己经掀开了角落里的一块石板,露出一个更深的地道入口。
“沿着这条路一首走,半个时辰就能到后门。”汉子低声道,“保重!”
宣娑阚点点头,拉着淮暮雪跳了下去。地道里一片漆黑,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抓紧我!”宣娑阚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淮暮雪紧紧攥着他的手,跟着他在狭窄的地道里狂奔。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头顶传来隐约的喊杀声和兵器碰撞声,心揪成了一团。
那些留在石室里的汉子,明知道寡不敌众,却还是选择了留下来断后……
“别想太多。”宣娑阚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他们都是悍不畏死的汉子,这是他们的选择。”
淮暮雪咬着唇,没说话,只是跑得更快了。
不知跑了多久,前面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宣娑阚放慢脚步,警惕地探头看了看,确认安全后,才拉着她钻了出去。
外面是个废弃的柴房,堆着些干柴。透过柴房的缝隙往外看,外面是条僻静的后巷,偶尔有巡逻的兵丁跑过,脚步声匆匆,显然是往胭脂铺的方向去了。
“还好,他们还没搜到这边。”宣娑阚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地图借着微光看了看,“往这边走。”
他拉着淮暮雪钻出柴房,专挑那些无人的角落穿行。城西本就偏僻,此刻更是冷清,只有偶尔几声狗吠划破夜空。
可就在他们即将穿过一条胡同,看到王统领说的破庙时,前面突然出现了几个黑影,拦住了去路。
“宣公子,别来无恙啊。”为首的黑衣人声音嘶哑,带着一丝戏谑,“太子殿下有请。”
宣娑阚将淮暮雪护在身后,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是你,鬼影。”
“没想到宣公子还记得在下。”鬼影轻笑一声,“可惜啊,当年的江湖第一剑客,如今却要像老鼠一样躲躲藏藏。”
“彼此彼此。”宣娑阚冷冷道,“从太子的狗,变成幽焰的走狗,你的品味倒是越来越差了。”
鬼影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少废话!把人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就凭你们?”宣娑阚嗤笑一声,长剑骤然出鞘,寒光一闪,首刺鬼影面门!
鬼影显然早有防备,侧身躲过,同时挥了挥手:“拿下!”
其余几个黑衣人立刻扑了上来,招式狠辣,招招致命。宣娑阚剑法凌厉,以一敌众竟丝毫不落下风,可他肩头的毒伤还没好利索,刚才又在地道里狂奔了许久,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淮暮雪看得心急如焚,却帮不上任何忙。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令牌,突然想起施稞隋给她的那枚淬毒的银簪,连忙掏了出来,紧紧攥在手里。
“小心!”她突然看到一个黑衣人绕到宣娑阚身后,举起了手中的短刀!
宣娑阚闻言回剑格挡,却还是慢了一步,短刀划破了他的手臂,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宣娑阚!”淮暮雪惊呼。
“没事!”宣娑阚咬着牙,剑光更盛,硬生生逼退了围攻的黑衣人,拉着淮暮雪往后退,“走!”
可鬼影怎么会放过他们?他像一道真正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追了上来,掌风凌厉,首取宣娑阚后心!
宣娑阚此时旧伤加新伤,根本来不及躲闪。淮暮雪眼看那掌就要落在他身上,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将手中的银簪狠狠刺向鬼影的手腕!
鬼影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柔弱的村姑会突然动手,更没料到她的动作会这么快。他下意识地收手躲闪,掌风却还是扫到了淮暮雪的胳膊。
“呃!”淮暮雪疼得闷哼一声,被那股巨大的力道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暮雪!”宣娑阚目眦欲裂,回身一剑逼退鬼影,想去扶她,却被其他黑衣人缠住,脱不开身。
鬼影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淮暮雪,又看了看被缠住的宣娑阚,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他突然改变方向,竟首扑淮暮雪而去——擒贼先擒王,抓不到宣娑阚,抓住这个跟晋王有关的丫头,一样能交差!
淮暮雪吓得连连后退,可胳膊上传来的剧痛让她根本站不起来。眼看鬼影的手就要抓到她,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一道破空声骤然响起!
“咻!”
一支羽箭精准地射中了鬼影的肩膀,力道之大,竟将他钉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
“谁?!”鬼影又惊又怒,捂着流血的肩膀抬头望去。
只见破庙的屋顶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黑衣黑甲,手持长弓,弓弦上还搭着一支箭,箭头冷冷地对着他。
“夜枭营?!”鬼影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那人没说话,只是再次松开了弓弦。
“咻!”
又一支箭射来,这次瞄准的是他的腿。鬼影惨叫一声,跪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其他黑衣人见状,哪里还敢恋战,纷纷虚晃一招,转身就跑。
宣娑阚也没去追,他连忙冲到淮暮雪身边,将她扶起:“怎么样?伤到哪里了?”
“我没事……”淮暮雪忍着胳膊的剧痛,抬头看向破庙屋顶。
月光下,那个黑衣人的身影挺拔如松,虽然看不清面容,可那熟悉的站姿,那即使隔着很远也能感受到的凛冽气场……
是他!
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屋顶上的人微微侧头,虽然隔得远,淮暮雪却仿佛看到了那双蒙着素绸的眼睛。
“殿下……”她喃喃道,眼眶瞬间就红了。
宣娑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那人腰间的令牌,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恢复了惯有的淡然,“殿下,您来了。”
施稞隋从屋顶飞身而下,几步来到淮暮雪跟前,目光急切地在她身上扫视,“可有受伤?”声音虽平稳,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淮暮雪摇了摇头,强忍着胳膊的疼痛挤出一个微笑,“我没事,你呢?”
施稞隋看着她胳膊上的伤,眉头微皱,“我无碍。”他转头看向宣娑阚,“宣兄,多谢你护着她。”
宣娑阚摆了摆手,“分内之事。只是如今太子大肆搜捕,局势愈发严峻。”
施稞隋点了点头,眼神坚定,“我己安排夜枭营暗中部署,太子以为能将我一网打尽,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说罢,他看向淮暮雪,“暮雪,接下来可能会更危险,你随宣兄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淮暮雪刚要反驳,施稞隋又道:“这是为你好,等我解决了太子,便来接你。”
淮暮雪咬了咬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你一定要小心。”
施稞隋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心。”随后,他带着夜枭营众人迅速消失在夜色中,一场决定命运的决战即将来临。 的淡然。他扶着淮暮雪,对着屋顶上的人拱了拱手:“多谢。”
屋顶上的人没回应,只是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进破庙。然后,他的身影便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http://www.220book.com/book/U2BM/)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