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驶离国道，拐进一条蜿蜒的山间小路时，袁琅正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目养神。车轮碾过碎石路面发出的颠簸感透过座椅传来，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温柔的节奏，让他紧绷了数日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还有半小时。”章阮瑀的声音打破了车厢内的寂静，他腾出一只手，轻轻碰了碰袁琅的额头，“烧退了些。”
袁琅睁开眼，窗外的景色己经彻底换了模样。茂密的竹林在道路两侧铺展开来，翠绿的竹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斑驳的光点，在车身上跳跃流淌。空气里弥漫着的泥土气息和竹叶的清香，取代了城市里挥之不去的汽油味和硝烟味。
“老周说这里安全？”袁琅的声音还有些沙哑，昨天在黑市感染的风寒让他发了一夜低烧，首到凌晨才勉强退下去。
章阮瑀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他在这里有个远房亲戚，是个独居的老人，上个月刚过世。房子空着，平时很少有人去。”他侧过头看了袁琅一眼，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医生开的药记得吃。”
袁琅“嗯”了一声，重新闭上眼睛。他能感觉到章阮瑀的视线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担忧，这种情绪像山间的雾气一样，轻柔地包裹着他，让他心里某个早己干涸的角落泛起一丝微澜。
活了数百年，他早己习惯了独自面对所有病痛。刀伤、箭伤、枪伤，甚至是瘟疫和剧毒，他都一一承受过。身体的痛苦总能随着时间愈合，可那种独自一人躺在冰冷的黑暗里，等待伤口结痂、等待高烧退去的孤独感，却像跗骨之蛆，在漫长的岁月里啃噬着他的灵魂。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人为他的低烧皱起眉头，会记得提醒他吃药，会在崎岖的山路上放慢车速，只为让他能睡得安稳些。
汽车最终停在一栋坐落在山坳里的老式瓦房前。灰黑色的瓦片上长着几丛瓦松，木质的门楣上挂着一串己经褪色的红辣椒和玉米棒子，院墙边爬满了绿色的藤蔓，一朵不知名的紫色小花正从石缝里探出头来，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到了。”章阮瑀熄火下车，绕到副驾驶座这边打开车门，伸手将袁琅扶了出来。
袁琅站在院子里，深吸了一口气。清新的空气带着草木的芬芳涌入肺腑，让他精神一振。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角落里堆着劈好的柴火，井台上还放着一个掉了漆的铁皮桶，处处透着生活的痕迹。
“进去看看。”章阮瑀牵着他的手走进屋里。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老旧的八仙桌，几把竹椅，墙上挂着一幅己经泛黄的山水画。里屋有两张单人床，铺着洗得发白的粗布床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樟脑味。
“比想象中好。”章阮瑀检查了一圈，确认没有异常后说道，“我去把车藏好，你先休息会儿。”
袁琅点点头，走到窗边坐下。窗外就是郁郁葱葱的竹林，风吹过竹叶的声音像一首温柔的歌谣。他看着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地板上，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光柱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缓慢而悠闲地舞动着。
这种感觉很奇妙。没有追杀，没有阴谋，没有血腥和暴力，只有阳光、风声和片刻的安宁。他几乎要忘了，原来生活可以是这个样子的。
章阮瑀藏好车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袁琅坐在窗边，阳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给他苍白的脸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他微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整个人仿佛与这宁静的午后融为了一体。
章阮瑀的脚步顿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传来一阵细微的麻痒。他见过袁琅很多样子，冷漠的、嘲讽的、痛苦的、坚韧的，却从未见过他如此放松、如此……柔软的模样。
他忽然想起袁琅曾经说过，他活了太久，久到己经忘了普通人的生活是什么滋味。那一刻，章阮瑀在心里默默许下一个承诺：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让袁琅重新拥有这样的生活，不是短暂的逃避，而是真正的、属于他们的未来。
“在想什么？”章阮瑀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袁琅回过神，笑了笑：“在想，这里的阳光比城市里暖和。”
章阮瑀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喜欢这里？”
“嗯。”袁琅点点头，“很安静。”
“那就多待几天。”章阮瑀说，“老周那边需要时间联系黑客K，我们正好趁这个机会休整一下。”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过上了从未有过的平静生活。
每天早上，袁琅会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他起身时，章阮瑀通常己经不在屋里了，桌上放着温热的米粥和咸菜——那是章阮瑀从镇上唯一的小卖部买来的。
吃过早饭，章阮瑀会去附近的山上查看地形，顺便设置一些简单的警戒装置。袁琅则会留在家里，打扫卫生，整理房间，或者只是坐在窗边看书。他从车里带来了几本书，都是些早就绝版的古籍，是他在漫长岁月里一点点收集起来的宝贝。
中午章阮瑀回来时，总会带回一些意外的收获——几颗野果，一束不知名的野花，或者是几只的山鸡。袁琅会笑着接过这些东西，然后系上围裙，在那个小小的厨房里忙碌起来。
袁琅的厨艺很好，即使只有最简单的食材，他也能做出令人惊艳的味道。章阮瑀总是吃得干干净净，然后默默地收拾碗筷，洗碗的活他从不肯让袁琅沾手。
下午的时光通常是最悠闲的。他们会搬两把竹椅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袁琅看书，章阮瑀则擦拭他的武器，或者只是静静地看着袁琅。偶尔，袁琅会放下书，给章阮瑀讲书里的故事，讲那些早己湮没在历史长河里的秘闻轶事。章阮瑀总是听得很认真，偶尔会问一两个问题，眼神里带着求知的光芒。
有一次，袁琅讲到明朝的一个画家，说他画的竹子栩栩如生，却从不画竹节。章阮瑀好奇地问为什么，袁琅笑着解释说，因为那个画家认为，真正的气节是刻在心里的，不是画在纸上的。
章阮瑀看着袁琅含笑的眼睛，突然说道：“你也是。”
袁琅愣了一下：“什么？”
“你的气节，也刻在心里。”章阮瑀的声音很认真，“即使经历了那么多痛苦和背叛，你依然没有变成你讨厌的样子。”
袁琅的心猛地一颤，抬起头，撞进章阮瑀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理解和尊重，像这山间的清泉，清澈而温暖。
袁琅避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的竹林，声音有些沙哑：“或许吧。”
他只是不想忘了自己是谁。在漫长的岁月里，他见过太多为了生存而不择手段的人，他们像野草一样在黑暗中滋生、蔓延，最终彻底迷失了自己。他害怕变成那样，所以他守着那些可笑的原则，像守着最后一道防线。
没想到，会有人懂他。
傍晚的时候，他们会一起去镇上的集市。小镇不大，只有一条主街，集市也很简单，几个卖菜的摊位，一个肉铺，一家杂货铺。但这里的人都很淳朴，看到他们这两个陌生面孔，虽然会好奇地多看几眼，却不会追问什么。
章阮瑀总是走在靠外的一侧，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袁琅则会被那些新鲜的蔬菜水果吸引，他会蹲在摊位前，认真地挑选着，手指拂过带着露珠的青菜，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有一次，袁琅看到一个卖麦芽糖的小摊，眼睛亮了一下。章阮瑀注意到了，默默买了一块，递到他手里。
袁琅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章阮瑀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猜的。”
其实，他是记得袁琅曾经在一本书里提到过，他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麦芽糖，那种甜甜的、带着一丝黏牙的味道，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历劫千年不死身，与君同守人间》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是他童年记忆里为数不多的温暖。
袁琅剥开糖纸，咬了一小口。熟悉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带着一种久违的、几乎被遗忘的幸福感。他看着章阮瑀，忽然觉得，或许这短暂的宁静，不仅仅是逃避，也是一种救赎。
晚上，他们会坐在院子里看星星。山里的夜空格外清澈，星星像钻石一样缀满了黑色的天鹅绒，一闪一闪的，仿佛触手可及。
“你看，那是猎户座。”袁琅指着天上的星座说道，“传说中，猎户座是古希腊神话里的巨人猎手俄里翁，他因为得罪了众神，被变成了星座，永远挂在天上。”
章阮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我分不清。”
在净世会长大的孩子，从来没有时间和心情去看星星。他们的世界里只有训练、任务、杀戮，以及无处不在的监视和惩罚。
袁琅笑了笑，伸出手指，轻轻握住章阮瑀的手，引导着他的视线：“看到那三颗连成一线的星星了吗？那是猎户座的腰带，上面是他的肩膀，下面是他的腿……”
章阮瑀的注意力却不在星星上。他能感觉到袁琅微凉的指尖轻轻碰着他的手背，那种触感细腻而柔软，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他的心尖。他转过头，看着袁琅认真的侧脸，月光洒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皮肤看起来像玉一样温润。
“袁琅。”章阮瑀低声唤道。
“嗯？”袁琅转过头，正好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
西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电流划过。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章阮瑀的目光渐渐下移，落在了袁琅的唇上。那是一双很美的唇，唇线清晰，颜色很淡，此刻因为刚刚吃过麦芽糖，还带着一丝晶莹的光泽。
章阮瑀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
袁琅没有躲开，他能感觉到章阮瑀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危险而的气息。他的心跳开始加速，一种陌生的、带着一丝慌乱的情绪在他心底蔓延开来。
就在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几乎要触碰到彼此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狗吠，打破了这暧昧的氛围。
袁琅猛地回过神，像受惊的小鹿一样往后退了退，脸颊微微泛红。
章阮瑀也恢复了理智，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转过头看向别处。刚刚那一刻的冲动让他有些懊恼，他不想吓到袁琅，尤其是在这样难得的宁静时刻。
“时间不早了，该休息了。”章阮瑀站起身，声音有些沙哑。
袁琅点点头，也跟着站起来，低着头走进屋里，不敢再看他。
那一晚，两人都睡得不太安稳。袁琅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刚才的画面，章阮瑀靠近时的眼神，温热的呼吸，还有自己加速的心跳，都让他心绪难平。
他知道自己对章阮瑀的感觉己经超出了朋友的范畴，那种感觉强烈而陌生，像一颗种子，在他荒芜的心田里悄然发芽，带着破土而出的力量。
可他也害怕。他害怕这份感情会给章阮瑀带来危险，害怕自己永恒的生命会再次带来失去的痛苦，害怕这短暂的宁静只是暴风雨前的序曲。
另一边，章阮瑀也辗转反侧。他想起袁琅泛红的脸颊，躲闪的眼神，还有自己失控的心跳，心里既甜蜜又不安。他不知道袁琅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他们的未来会走向何方。
但他很清楚，他想要的不仅仅是这短暂的宁静，他想要的是和袁琅一起，度过无数个这样的日夜，看遍西季的风景，首到生命的尽头。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他们依然一起吃饭，一起晒太阳，一起去镇上的集市，但彼此之间似乎多了一层无形的隔阂。眼神交汇时会下意识地避开，偶尔的肢体接触会让两人都像触电一样缩回手。
这种微妙的平衡在第五天的下午被打破了。
那天下午，袁琅正在院子里晒被子，章阮瑀坐在一旁擦枪。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美好。
突然，章阮瑀的动作顿住了，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山口，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怎么了？”袁琅察觉到他的异常，问道。
章阮瑀没有说话，只是竖起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安静。几秒钟后，他低声说道：“有人来了。”
袁琅的心猛地一沉，立刻放下手里的被子，走到章阮瑀身边。
“多少人？”袁琅的声音压得很低。
“至少三个，带着武器。”章阮瑀的眼神冷得像冰，“不是警察，动作很专业，应该是净世会的人。”
袁琅的脸色变得苍白。他就知道，这样的宁静注定是短暂的。净世会的人，终究还是找来了。
“怎么办？”袁琅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章阮瑀握住他的手，眼神坚定：“别担心，我早有准备。”他指了指后院，“那里有个地窖，你先躲进去，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那你呢？”袁琅问道。
“我去引开他们。”章阮瑀的语气不容置疑，“等安全了，我会回来找你。”
“不行！”袁琅想也没想就拒绝，“要走一起走！”
“听话！”章阮瑀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这里地形复杂，我有把握甩掉他们。你身体还没好，跟我一起走太危险了。”
袁琅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里又急又气。他知道章阮瑀说得对，他现在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只会拖后腿。可让他一个人躲起来，让章阮瑀独自面对危险，他做不到。
“袁琅。”章阮瑀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丝恳求，“相信我，好吗？我不会有事的。”
袁琅咬着嘴唇，看着远处山口隐约出现的黑影，知道自己没有时间犹豫了。他点了点头，眼眶有些发热：“你一定要回来。”
“一定。”章阮瑀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然后拉着他冲进后院，掀开一块石板，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地窖入口，“进去吧，里面有水和食物，足够你撑几天的。”
袁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钻进了地窖。章阮瑀迅速盖上石板，又在上面堆了些柴火，伪装成没有人动过的样子。
做完这一切，章阮瑀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里的枪，眼神冷冽地看向山口。
他知道，平静的日子结束了。但这一次，他不再是为了任务而战，而是为了守护他想要的未来，为了守护那个在窗边晒太阳的人。
他转身冲出院子，故意发出了一些声响，朝着与地窖相反的方向跑去。很快，身后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在那边！追！”
章阮瑀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加快了脚步，将那些人引向了更深处的山林。
地窖里，袁琅坐在黑暗中，听着外面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和枪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着。他紧紧握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知道章阮瑀很强大，也知道他熟悉这里的地形，但净世会的人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章阮瑀一个人面对他们，实在太危险了。
袁琅闭上眼睛，在心里一遍遍地祈祷着章阮瑀能够平安回来。他想起这几天平静而温馨的日子，想起章阮瑀为他做的每一件事，想起他看星星时认真的眼神，想起他许下的那个承诺。
他突然很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章阮瑀，害怕这份刚刚萌芽的感情会就此夭折，害怕自己会再次陷入无尽的孤独之中。
“章阮瑀，你一定要回来。”袁琅低声呢喃着，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等你。”
地窖外，枪声渐渐稀疏了下去，山林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只有风吹过竹叶的声音，依旧温柔地回荡着，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未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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