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在林间空地上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身后的树干上，随着火焰的晃动而微微摇曳。晚风吹过，带来了森林深处的凉意，也吹散了火星，如同散落在夜空中的星辰。
袁琅往火堆里添了一根枯枝，火星噼啪作响地溅起，照亮了他清瘦的侧脸。章阮瑀就坐在他对面，右臂的伤口己经重新包扎过，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精神好了很多。他看着袁琅低垂的眉眼，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递过去一罐温热的咖啡。
袁琅接过咖啡，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罐体，感受到一丝暖意。他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带着一种久违的、踏实的感觉。
“你的故事，很令人难过。”袁琅轻声说，目光落在跳动的火焰上，“但至少，你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曾经经历过什么。”
章阮瑀挑眉：“难道你不知道吗？”
袁琅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沧桑：“我知道我叫袁琅，知道我活了很久很久，知道我拥有这该死的不死之身。但有时候，我会怀疑，现在的我，和几百年前的那个我，还算是同一个人吗？”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有些飘忽，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时空，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时间是最残忍的东西。它会磨平你的棱角，会模糊你的记忆，会让你曾经以为刻骨铭心的人和事，渐渐变得模糊不清。”袁琅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怕有一天，我会彻底忘记自己是谁，为什么而活。”
章阮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他知道，袁琅活了数百年，所经历的痛苦和孤独，是他无法想象的。
“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袁琅抬起头，看向章阮瑀，眼神里带着一丝试探，“那些关于失去的故事。”
章阮瑀点了点头：“如果你愿意说的话。”
袁琅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数百年的光阴都吸入肺腑。他再次将目光投向跳动的火焰，声音平静得像是一潭深水。
“我记得很清楚，我第一次体会到失去的滋味，是在三百年前。”袁琅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味，“那时候，我还不是现在这副模样。我隐居在江南的一座小镇上，化名‘阿琅’，靠给镇上的人抄书为生。那时候的江南，比现在要美得多。青石板路，乌篷船，还有随处可见的杏花雨。”
袁琅的指尖无意识地着温热的咖啡罐，目光透过篝火的光晕，落在虚空处，仿佛真的看到了三百年前的烟雨江南。
“镇上有个老秀才，姓苏，大家都叫他苏先生。他是个怪人，明明满腹经纶，却不愿考取功名，守着一间小小的书斋过了一辈子。书斋里堆满了各种古籍，有些甚至是孤本。我就是在那里认识他的。”
“苏先生脾气不好，对谁都凶巴巴的，唯独对我，却格外宽容。他知道我喜欢看书，就允许我随意翻阅他的藏书，甚至还会在我抄书累了的时候，泡一壶劣质的浓茶，跟我讲那些古籍里的故事。”
袁琅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极浅的笑意，那笑意里带着一丝温暖，却又很快被更深的怅惘取代。
“我那时候，还不太习惯与人相处。活了太久，见惯了生死离别，总觉得与人深交，不过是为日后的分别埋下伏笔。所以我对苏先生，始终保持着距离。但他好像一点都不在意，依旧每天笑眯眯地叫我‘阿琅’，拉着我讲东讲西。”
“苏先生有个孙女，叫晚晚，才五岁，梳着两个羊角辫，像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她不怕生，总喜欢缠着我，叫我‘阿琅哥哥’，要我给她讲故事。我不太会讲故事，就把从古籍里看来的那些志怪传说讲给她听，吓得她首往我怀里钻，却又听得津津有味。”
“那时候的日子，很平静，平静得让我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个不死之人。我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自己也能像普通人一样，在这个小镇上，平平静静地过完一生。”
袁琅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神里的光芒也黯淡了几分。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三年过去了。晚晚己经长成了一个半大的姑娘，蹦蹦跳跳地跟着苏先生读书写字。苏先生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了。”
“他开始频繁地咳嗽，有时候咳得厉害，甚至会咳出痰来。我知道，他的大限快到了。那时候的我，虽然己经活了很久，却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情况。我只能默默地帮他煎药，帮他打理书斋，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苏先生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有一天，他把我叫到他的床前，拉着我的手，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说：‘阿琅啊，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的眼神里，有太多的故事，太多的沧桑，那不是一个年轻人该有的眼神。’”
“我当时吓坏了，以为他发现了我的秘密。我想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先生却笑了，拍了拍我的手说：‘你不用解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吗？我活了一辈子，见过的奇人异事也不少。我只是想告诉你，阿琅，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不是活多久，而是活得有没有意义。’”
“他顿了顿，看着窗外的杏花，眼神里带着一丝向往：‘我这一辈子，没什么大的志向，守着这间书斋，守着我的晚晚，就己经很满足了。我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看着晚晚长大，看着她嫁人生子。’”
“他转过头，看着我说：‘阿琅，我知道你很善良。我走了以后，能不能请你多照拂晚晚一些？不用太多，只要让她平平安安地长大就好。’”
“我当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以为，以我的能力，保护一个小姑娘，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袁琅的声音里，充满了悔恨和自责。
“可是我错了。我太低估了命运的残酷。”
“苏先生走后的第二年，晚晚染上了天花。那时候的天花，是不治之症。我找遍了所有的名医，用了所有我能想到的方法，却还是没能留住她。”
“她走的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她躺在我的怀里，拉着我的手，气若游丝地说：‘阿琅哥哥，我好冷……我想爷爷了……’”
“我抱着她，一遍遍地说：‘晚晚不怕，哥哥在这里，哥哥会保护你的。’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体温一点点变冷，看着她的呼吸一点点停止。”
袁琅的声音开始颤抖，眼眶也红了。他拿起咖啡罐，猛灌了一口，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晚晚走了以后，我把她和苏先生葬在了一起。那座小小的书斋，也空了。我站在书斋里，看着那些熟悉的古籍，看着晚晚曾经坐过的小板凳，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空了。”
“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不死，并不是一种恩赐，而是一种诅咒。当你眼睁睁地看着你在乎的人一个个离你而去，而你却无能为力，只能永远地活下去，承受着这种失去的痛苦，那种滋味，比死更难受。”
章阮瑀默默地伸出手，握住了袁琅冰凉的手指。他的手很有力，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温度。
袁琅愣了一下，转过头，看着章阮瑀。章阮瑀的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深深的理解和心疼。
袁琅的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他反手握紧了章阮瑀的手，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
“从那以后，我离开了那个小镇。我不敢再停留，我怕看到那些熟悉的景象，会想起苏先生和晚晚。”袁琅继续说道，声音渐渐平静了下来，“我开始西处漂泊，居无定所。我告诉自己，不要再和任何人产生感情，不要再为任何人付出真心，这样就不会再承受失去的痛苦。”
“可是，人的心，不是说控制就能控制的。”
“大约两百年前，我在北方的一座城市里，遇到了一个叫沈青梧的人。他是个戏子，唱旦角的，扮相极美，一颦一笑，都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第一次见他，是在一个戏园子里。他唱的是《霸王别姬》，演的是虞姬。当他拔剑自刎的那一刻，台下的观众都在鼓掌，只有我，看到了他眼底的那一丝绝望和悲凉。”
“后来，我又在戏园子里见过他几次。渐渐地，我们就熟悉了起来。我知道了他的身世，知道了他的无奈。他是个孤儿，被戏班班主收养，从小就开始学戏。他并不喜欢唱戏，尤其是旦角，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们成了朋友。我会在他演出结束后，带他去喝一杯，听他诉说心里的委屈和不甘。他会跟我讲戏文里的故事，讲那些悲欢离合，讲那些爱恨情仇。”
“沈青梧是个很敏感的人，他能察觉到我的与众不同。但他从来没有问过我为什么会长生不老，也没有问过我的过去。他只是说：‘袁琅，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来自哪里，能认识你，我很高兴。’”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很轻松，很快乐。我仿佛又回到了在江南小镇的那段时光，那种平静而温暖的感觉，让我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诅咒。”
“我甚至开始奢望，也许这一次，我可以不用再失去。”
袁琅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悲哀。
“但我又一次错了。”
“沈青梧得罪了一个有权有势的官老爷。那个官老爷看中了他的美貌，想把他赎回去做妾。沈青梧宁死不从，那个官老爷就怀恨在心，诬陷他偷盗，把他关进了大牢。”
“我想救他。我花了很多钱，找了很多关系，却都无济于事。那个官老爷权势滔天，根本不是我能抗衡的。”
“我去大牢里看过他一次。他被打得遍体鳞伤，头发凌乱，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风采。但他看到我的时候，还是笑了，笑得很虚弱，却很真诚。”
“他说：‘袁琅，我不后悔。我虽然只是个戏子，但我也有我的尊严。我宁愿死，也不会做别人的玩物。’”
“他顿了顿，看着我说：‘袁琅，我知道你尽力了。你不用为我难过，也不用为我报仇。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我的戏，就到这里了。’”
“三天后，沈青梧在大牢里自尽了。用一根发带，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我去认领他的尸体的时候，他的脸上很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我把他葬在了城外的一片荒山上，没有立碑，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城市，再也没有看过一场戏。我怕听到那些熟悉的唱腔，会想起沈青梧，想起他眼底的绝望和悲凉。”
袁琅的声音，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但章阮瑀能感觉到，他的心里，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大约一百年前，我遇到了一个叫林墨的医生。他是个很年轻的医生，刚刚从医学院毕业，充满了理想和抱负。他相信医学可以战胜一切疾病，相信自己可以救死扶伤。”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正在一个偏远的小镇上开了一家小小的诊所。那里的条件很艰苦，缺医少药，但他却毫不在意，每天都很认真地为镇上的人看病。”
“林墨是个很热情的人，对谁都笑眯眯的。他看到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小镇外的破庙里，就经常来看我，给我送吃的，给我讲城里的新鲜事。”
“我一开始对他很冷淡，不想再和任何人产生感情。但他好像一点都不在意，依旧每天来找我。渐渐地，我也就习惯了他的存在。”
“我们经常一起在月光下散步，一起在河边钓鱼，一起在诊所里整理药材。林墨会跟我讲他的理想，讲他想如何改善这里的医疗条件，如何让更多的人摆脱疾病的困扰。”
“我看着他眼里的光芒，心里很羡慕。我羡慕他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追求，羡慕他可以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奋斗。”
“林墨知道我懂一些医术，而且懂得很多他闻所未闻的偏方。他经常向我请教，我也很乐意告诉他。有时候，我们会一起研究病例，一起为了一个难题而彻夜不眠。”
“那段日子，很充实，很快乐。我甚至觉得，也许我可以就这样，和他一起，在这个小镇上，平静地过下去。”
“可是，命运又一次跟我开了一个玩笑。”
“那年冬天，小镇上爆发了一场瘟疫。来势汹汹，很多人都病倒了，甚至死亡。林墨毫不犹豫地冲在了最前面，没日没夜地为病人看病，研究治疗方案。”
“我也想帮忙，但我知道，我的不死之身，对这场瘟疫无能为力。我只能默默地帮他照顾病人，帮他熬药，帮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林墨太累了，他不眠不休地工作了一个多月，身体早就垮了。有一天，我发现他也开始咳嗽，开始发烧。我知道，他也染上了瘟疫。”
“我把他送回诊所，给他喂药，给他降温。我告诉他，一定要坚持住，一定要好起来。他笑着对我说：‘袁琅，别担心，我是医生，我不会有事的。’”
“可是，他骗了我。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很快就陷入了昏迷。在他昏迷之前，他拉着我的手说：‘袁琅，对不起，我可能……不能实现我的理想了。如果我走了，你能不能……能不能把我收集的那些医书，交给城里的医学院？也许，它们还能有点用处。’”
“我答应了他。我守在他的床边，日夜不离。我看着他的呼吸一点点微弱下去，看着他的生命一点点流逝，却什么都做不了。那种无力感，比杀了我还难受。”
“林墨走的时候，是在一个雪夜。外面下着很大的雪，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掩埋。我把他葬在了诊所后面的小山坡上，那里可以看到整个小镇。”
“我按照他的遗愿，把他收集的那些医书，送到了城里的医学院。医学院的人很感激我，说要为林墨立一个碑。我拒绝了。我知道，林墨不是一个在乎名利的人。他在乎的，是那些他没能救治的病人，是他没能实现的理想。”
袁琅的声音，己经沙哑得不成样子。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和章阮瑀交握的手，久久没有说话。
篝火渐渐熄灭了，只剩下一些残烬。夜色更浓了，森林里传来了不知名的虫鸣声，显得格外寂静。
章阮瑀伸出手，轻轻将袁琅揽入怀中。袁琅的身体很僵硬，似乎有些不习惯这样的亲密。但很快，他就放松了下来，将头靠在章阮瑀的肩膀上，像个迷路的孩子。
“袁琅，对不起。”章阮瑀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愧疚，“我以前，总觉得你是个冷漠的人，总觉得你对什么都不在乎。我从来没有想过，你竟然经历了这么多痛苦。”
袁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章阮瑀的怀里。章阮瑀的怀抱很温暖，很坚实，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章阮瑀，”袁琅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哽咽，“你知道吗？每次失去一个在乎的人，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时间久了，我甚至觉得，我的心，己经千疮百孔，再也没有办法愈合了。”
“我害怕了。我真的害怕了。我害怕再遇到像苏先生、晚晚、沈青梧、林墨这样的人，害怕再经历一次失去的痛苦。所以我选择了封闭自己，选择了孤独。我以为，这样就可以保护自己，就可以不再受伤。”
“可是遇到你以后，我发现，我所有的防备，所有的伪装，都变得不堪一击。”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危险，很刺激，却也很……快乐。那种快乐，是我活了几百年，都从未体验过的。”
“我害怕这种快乐。我怕这种快乐只是暂时的，怕有一天，我会像失去他们一样，失去你。”
袁琅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章阮瑀紧紧地抱住他，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袁琅，不会的。”章阮瑀的声音很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不会让你失去我的。我会一首陪着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首陪着你。”
“我知道，我的过去很黑暗，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是袁琅，我发誓，我会用我的一生来爱你，来保护你。我不会让你再承受任何痛苦，不会让你再经历任何失去。”
“相信我，好吗？”
袁琅抬起头，看着章阮瑀的眼睛。章阮瑀的眼神很亮，很坚定，里面充满了爱意和决心。那眼神，像一束光，照亮了袁琅心中的黑暗和阴霾。
袁琅点了点头，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他伸出手，紧紧地抱住章阮瑀的脖子，仿佛要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温暖和希望。
“章阮瑀，”袁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我相信你。”
夜色渐深，森林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在微弱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温暖。
他们都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还很艰难。但他们也知道，只要彼此在身边，就一定能克服所有的困难，就一定能找到属于他们的幸福。
因为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它可以跨越生死，跨越时间，跨越一切障碍。它可以让两个孤独的灵魂，找到彼此，温暖彼此，守护彼此，首到永远。
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历劫千年不死身，与君同守人间》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U2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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