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的光晕在天穹中央扭曲成一张巨大的血色鬼脸，祭坛周围的能量潮汐突然变得狂暴，如同沸腾的岩浆般冲刷着每一寸玄武岩。章阮瑀跪在祭品之位上，全身的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那些从他体内涌出的灵魂碎片己经凝聚成一道暗紫色的光茧，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不断收缩、挤压，仿佛要将他的灵魂彻底碾碎。
“呃……”他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七窍中渗出的鲜血己经在下巴汇成细流，滴落在祭坛上，与那些流动的红光融为一体。意识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倾覆——属于“祭品”的记忆碎片如同附骨之疽，正疯狂吞噬着他的自我认知。
他又一次看到了数百年前的祭坛。自己穿着繁复的祭服，被绑在冰冷的石柱上，下方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和万千生灵的哀嚎。那个与袁琅容貌一致的年轻帝王就站在不远处，手中紧握着一柄染血的匕首，眼神复杂得让他看不懂。
“琅帝……为什么……”他听见自己（或者说那个祭品）发出绝望的质问，声音在空旷的祭坛上空回荡，带着无尽的痛苦与不解。
年轻的帝王没有回答，只是缓缓转过身，留给自己一个决绝的背影。
“不……不要……”章阮瑀猛地摇头，试图驱散这逼真的幻境，却感到太阳穴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暗紫色的光茧收缩得更紧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一点点剥离，那个属于“章阮瑀”的自我正在逐渐模糊、消散。
“杀了他……”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在他意识深处响起，带着蛊惑的力量，“杀了琅帝，你的痛苦就能结束……数百年前是，现在也是……”
“不……他是袁琅……”章阮瑀的意识在疯狂挣扎，属于“章阮瑀”的记忆与属于“祭品”的记忆在他脑海中惨烈厮杀。他看到袁琅正在崩解的身体，看到对方苍白如纸的脸，看到那双即使在极致痛苦中依然温柔注视着他的眼睛——那不是数百年前那个犹豫不决的琅帝，那是他的袁琅，是那个会为了他对抗整个世界的袁琅。
可是，那些属于祭品的怨恨实在太强大了。数百年的痛苦与绝望凝聚而成的怨念，如同最猛烈的毒药，正顺着他的灵魂脉络蔓延，麻痹着他的感知，扭曲着他的判断。
“他就是你痛苦的根源……”那个声音继续蛊惑着，“你看他现在的样子，和当年有什么区别？他依然在牺牲你，用你的痛苦换取他的解脱……”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章阮瑀的抵抗越来越微弱，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重叠。袁琅的脸与琅帝的脸反复切换，让他分不清自己究竟在恨谁，又在爱谁。
暗紫色的光茧突然剧烈收缩，章阮瑀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像虾米一样弓起。他的皮肤表面裂开无数细小的血缝，暗紫色的能量从这些血缝中渗出，在他周身凝聚成一只巨大的鬼爪，正缓缓伸向不远处的袁琅。
“阮瑀——！”
袁琅的声音突然从混沌中穿透而来，嘶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击中了章阮瑀的灵魂核心。
章阮瑀浑身一震，那些狂暴的灵魂碎片竟然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他艰难地转过头，看向帝王之位上的袁琅。
袁琅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对方的左臂己经彻底崩解，只剩下一根森白的骨骼孤零零地连接在肩膀上，胸口塌陷了一大块，露出下面跳动的内脏和森白的肋骨。即使承受着如此可怕的痛苦，袁琅的目光依然死死锁定着他，那双总是清冷如寒星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他从未见过的恐惧与绝望。
“阮瑀……看着我……”袁琅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你是章阮瑀……不是别人……”
章阮瑀的心脏像是被这声呼唤狠狠攥住，疼得几乎停止跳动。
记忆的闸门在这一刻突然被撞开，无数属于“章阮瑀”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想起第一次在酒吧见到袁琅的情景。对方坐在角落的卡座里，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烟雾缭绕中，那张绝世的容颜带着一种疏离的破碎感，让他瞬间失神。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对方是不死者，只觉得这个男人像一幅易碎的古画，美得让人心惊。
他想起第一次“杀死”袁琅的时候。短刃刺穿心脏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体的僵硬，可当他以为任务完成时，袁琅却缓缓坐了起来，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看着他的眼神带着一丝玩味：“就这点本事？”那一刻的震惊与荒谬，他至今记忆犹新。
他想起两人在废弃工厂的追逐战。袁琅利用复杂的地形与他周旋，明明有好几次机会可以逃走，却总是故意留下线索，像是在逗弄猎物的猫。那时候他还不明白，现在才懂得，那或许是袁琅数百年来第一次遇到能伤到自己的人，第一次感受到久违的“活着”的气息。
他想起转移途中遭遇伏击，两人被迫躲在狭小的通风管道里。袁琅靠在他的肩头，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他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冷香，感受到对方温热的体温，那一刻，他第一次对“净世会”的任务产生了动摇。
他想起袁琅为他处理伤口的样子。对方的动作算不上熟练，甚至有些笨拙，却异常认真。指尖触碰到他皮肤的时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时候他才发现，这个看似冷漠的不死者，其实有着一颗比谁都柔软的心。
他想起沙漠中的跋涉。袁琅总能找到水源和食物，像是对这片死亡之地了如指掌。夜晚露营时，对方会给她讲一些古老的故事，声音低沉而温柔，像是在哄一个闹别扭的孩子。他还记得有一次沙尘暴来袭，袁琅把他紧紧护在怀里，自己却被沙石划伤了后背。
他想起在遗迹深处，袁琅看到壁画时的崩溃。那个总是冷静自持的男人，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蜷缩在角落，浑身颤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对不起”。那一刻，他突然很想抱抱他，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
他想起两人的第一个吻。在一次险死还生后，压抑的情感终于爆发。袁琅主动吻了他，带着绝望的占有和飞蛾扑火的决绝。那时候他才明白，自己对这个不死者的感觉，早己超越了任务和好奇，变成了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执念。
他想起袁琅说过的话：“我活了太久，久到忘记了活着的感觉。首到遇见你，我才觉得自己像是真正活着。”
他想起自己的回应：“那我就陪你活下去，首到你想结束的那一天。”
这些记忆碎片如同散落的星辰，在他即将崩塌的意识中闪烁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这是属于“章阮瑀”的记忆，是他与袁琅共同创造的回忆，是任何人都无法剥夺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我是章阮瑀……”他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却坚定，“我不是祭品……”
“阮瑀！”袁琅的眼中突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对！你是章阮瑀！是我的……阮瑀！”
最后那三个字虽然模糊，却清晰地传入了章阮瑀的耳中，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脑海中所有的混沌。
是啊，他是章阮瑀。是那个在“净世会”长大、冰冷如刀的杀手，是那个会为了袁琅反抗组织、会为了保护袁琅不惜一切的章阮瑀。他不是任何人的替身，更不是任人摆布的祭品。
他的痛苦是真实的，他的挣扎是真实的，他对袁琅的爱……也是真实的。
“啊——！”
章阮瑀突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不是痛苦，而是觉醒。他猛地抬起头，双眼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原本被暗紫色光茧包裹的身体突然爆发出强烈的金色光芒，如同黑夜中升起的太阳。
“我不是祭品！”他嘶吼着，声音穿透了能量潮汐，响彻整个天池，“我是章阮瑀！”
“袁琅！我要活着！”
“我要和你一起活着！”
最后两句话如同两道惊雷，在祭坛上空炸响。随着他的嘶吼，那些原本狂暴的灵魂碎片突然停滞了，暗紫色的光茧开始出现裂痕，金色的光芒从这些裂痕中喷涌而出，将暗紫色的怨念一点点驱散。
章阮瑀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重新凝聚，那些属于“祭品”的记忆碎片虽然依旧存在，却再也无法撼动他的自我认知。因为他找到了最强大的锚点——他对袁琅的爱，以及活下去的决心。
“不！不可能！”结界外的“先生”脸色骤变，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你怎么可能挣脱灵魂碎片的控制？！”
章阮瑀没有理会他的惊呼。他缓缓站起身，身上的金色光芒越来越盛，那些暗紫色的怨念如同冰雪般消融。他看着袁琅，眼神坚定而温柔，仿佛在说：“袁琅，等我。”
随着他的动作，那道连接两人的能量桥梁突然变得粗壮，金色的光芒如同奔腾的河流，源源不断地涌向袁琅，不仅中和着他体内狂暴的诅咒之力，还带来了一丝温暖的生机。
袁琅身上的崩解竟然奇迹般地停止了。他看着章阮瑀，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欣慰，嘴角甚至露出了一丝虚弱的笑容。
血月依旧高悬，祭坛的能量依旧狂暴，但在这片绝望的混沌中，爱与希望的光芒，正在悄然绽放。章阮瑀知道，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但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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