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尽头的门后，是图书馆。
但不是楚宁希记忆里的样子。
记忆里的图书馆有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积灰的书架上，阿月总爱蹲在儿童区的角落，用铅笔在画册上涂涂画画，画里的太阳永远是粉色的，像块融化的糖果。而这里的图书馆，只有永恒的黄昏——光线是浑浊的橘黄色，像蒙着血的玻璃，落在书架上时，能看到木材的纹路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书脊往下淌，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书架是活的。
每一层隔板都在微微起伏，像在呼吸。书架间的缝隙里嵌着无数只眼睛，有的是孩童的，有的是老人的，瞳孔里蒙着白翳，却能精准地跟随着活人的移动。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书——那些书的封面不是纸，是剥下来的人皮，毛孔清晰可见，有的还留着未褪尽的纹身或痣；书页是半透明的薄膜，边缘带着干涸的血迹，翻动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有人在耳边低语。
“这些书…是用玩家的皮肤做的。”谢星枫的声音发颤，他闭着眼，却能“看”到书页里嵌着的残魂——每本书里都裹着一个被抽离意识的玩家灵魂，他们的痛苦被压缩成文字，烙印在薄膜上，“神秘人把他们的记忆和痛苦…做成了‘典籍’。”
他抬手指向最深处的书架，那里有一排书散发着微弱的粉色微光：“阿月的残魂在那里…被裹在一本画册里。但周围有很强的秩序能量…像个陷阱。”
楚宁希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排书架前站着个模糊的身影——穿着灰布长袍，身形佝偻，手里拿着一根黄铜手杖，手杖顶端是个眼球形状的装饰，正滴溜溜地转动，扫视着整个图书馆。
“图书管理员。”沈弘雪低声说，她从背包里翻出之前那块黑色金属碎片，碎片靠近图书馆的空气后，表面的符文亮得刺眼，“是秩序框架的‘巡逻单元’，负责‘维护典籍秩序’。它的手杖能抽取‘违规者’的记忆，变成新的书页。”
话音刚落，“图书管理员”突然转过身。它没有脸，长袍的领口处是个黑洞，黑洞里伸出无数根细如发丝的银色丝线，丝线的另一端连着书架上的书——它在用丝线“阅读”那些痛苦典籍。手杖顶端的眼球转向小队，瞳孔收缩成一条竖线，图书馆里突然响起冰冷的机械音：
【欢迎来到“痛苦典籍库”。】
【规则1：禁止喧哗。违规者，剥夺声带。】
【规则2：借阅典籍需用“等价物”交换——痛苦记忆、情感碎片或生命力。拒绝交换者，强制成为典籍。】
【规则3：禁止触碰“禁忌典籍”（标记为粉色微光者）。违规者，灵魂剥离。】
【规则4：闭馆时间为午夜。未离馆者，永久留馆。】
机械音消失的瞬间，图书馆的钟表突然“铛”地响了一声。指针指向十一点，距离午夜只剩一小时。
“又是规则杀。”邹炜骏握紧拳头，指节发白，“这管理员怎么打？”
“不能硬打。”微生珩杉按住他，目光落在管理员脚下——它的影子与地面的银色符文连在一起，像根系扎在土壤里，“它与图书馆的秩序框架共生，除非破坏整个框架，否则杀不死。我们的目标是拿到阿月的画册，不是跟它纠缠。”
楚宁希没说话。她的视线死死盯着那排粉色微光的书架，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前走。掌心的塑料发卡发烫，与画册里的残魂产生了共鸣。但刚走出两步，胸口的契约烙印突然收紧，黑色纹路爬上脖颈，让她猛地顿住——神秘人的意志在警告她，不准靠近。
“别冲动。”微生珩杉扶住她的胳膊，“规则3说‘禁止触碰’，但没说‘禁止借阅’。或许可以用‘等价物’交换。”
“交换？”楚宁希皱眉，“它要痛苦记忆或生命力…我还有什么能给的？”
“你有阿月的记忆。”沈弘雪突然开口，她指着书架上一本封面是儿童涂鸦的书——那本书的人皮封面上，画着两个牵手的小人，正是楚宁希和阿月的笔迹，“那是你之前丢失的记忆碎片，被做成了典籍。用它当‘等价物’，或许能触发‘借阅权限’。”
那本书嵌在管理员正对面的书架上，距离不过三米。但要拿到它，必须经过管理员身边，而管理员的丝线正像雷达一样扫来扫去，一旦有活物靠近，丝线就会绷紧。
万生鸿突然往前一步。他胸口的空洞散发出微弱的吸力，将周围的光线都拉向自己，形成一道短暂的阴影屏障。“我去引开它。”他低声说，空洞边缘的金色纹路亮了亮，“我的空洞能干扰秩序能量，它会优先攻击我。你们趁机去拿书。”
“不行！”邹炜骏立刻反对，“你现在状态太差，再被它抽走记忆…“
“没时间了。”万生鸿摇摇头，对微生珩杉点头示意，“相信我。”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朝着管理员的反方向跑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图书馆里格外刺耳，管理员果然立刻转向他，黑洞里的银色丝线像箭一样射出去，缠向他的脚踝。万生鸿早有准备，侧身躲过，故意撞向旁边的书架——书架剧烈摇晃，上面的人皮典籍纷纷掉落，书页翻开，露出里面用血丝写的痛苦文字：
【“妈妈，我怕黑…”——剥皮时的遗言】
【“别碰我的眼睛…”——被改造时的嘶吼】
【“小希，对不起…”——阿月的残响】
典籍掉落的瞬间，管理员发出尖锐的嘶鸣。它似乎无法容忍典籍混乱，黑洞里涌出更多丝线，疯狂地将掉落的书捡起来放回原位，暂时没空追万生鸿。
“就是现在！”
微生珩杉拉着楚宁希冲向那本涂鸦典籍。沈弘雪和谢星枫紧随其后，邹炜骏则守在路口，防止管理员突然回头。楚宁希的手指刚碰到书脊，那本书突然剧烈震动，人皮封面裂开一道缝，渗出粉色的微光——里面果然是她和阿月的记忆碎片，有她们在香樟树下分糖果的画面，有阿月帮她贴创可贴的画面，还有…阿月被白衣服男人带走前，偷偷塞给她画册的画面。
“拿稳了！”沈弘雪提醒她，“用这个交换！”
楚宁希将涂鸦典籍举到胸前，对着管理员的方向大喊：“我要用这个…换那本粉色画册！”
管理员的动作猛地一顿。它缓缓转过身，黑洞对准楚宁希，手杖顶端的眼球闪烁着红光。过了几秒，机械音再次响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检测到“同源记忆碎片”。】
【符合借阅条件。】
【交换开始——】
银色丝线突然从黑洞里涌出，不是攻击，而是缠向楚宁希手里的涂鸦典籍。丝线触碰到书的瞬间，典籍化作一道光，被吸入黑洞。同时，最深处的书架上，那本粉色画册突然飘了起来，朝着楚宁希飞来。
就在画册即将落入楚宁希手中时，异变陡生——
画册突然炸开，粉色微光里涌出黑色的粘液，像改造室里见过的那样，瞬间化作无数只虫子，扑向楚宁希的脸！虫子嘴里发出神秘人的声音，冰冷刺骨：【容器…你真以为能这么容易拿回“基石”？】
“是陷阱！”微生珩杉立刻将楚宁希护在身后，挥手打散虫子。但虫子被打散后又重新凝聚，反而越来越多，爬向书架上的其他典籍——它们在唤醒那些痛苦残魂，要把整个图书馆变成猎场！
管理员也突然暴走。它不再管掉落的典籍，黑洞里的丝线疯狂射向楚宁希，丝线顶端带着细小的钩子，要把她拖向书架，变成新的“人皮典籍”。邹炜骏冲过来挡在前面，挥拳砸断丝线，但丝线像有生命般，断口处冒出更多钩子，缠向他的手腕。
“万生鸿！”微生珩杉大喊。
万生鸿立刻回应。他冲到管理员身后，胸口的空洞对准它的黑洞，金色纹路爆发——空洞产生的吸力首接将管理员的丝线往回扯，丝线被吸入空洞后，银色符文被过滤，变成黑色的雾气溢出。管理员发出痛苦的嘶鸣，黑洞里的丝线剧烈扭动，却挣脱不了吸力。
“快拿画册！”万生鸿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他的皮肤开始变得透明，空洞边缘的银色符文己经蔓延到脸上，“我撑不了多久！”
楚宁希看向空中的粉色微光——虫子虽然在干扰，但画册的核心碎片还在，就在微光最亮的地方。她咬紧牙关，无视爬向脚踝的虫子，抬手凝聚力量。黑色触手从她身后涌出，避开虫子，精准地抓住粉色微光的核心。
触手触碰到核心的瞬间，楚宁希的脑海里炸开无数画面——
是阿月在手术台上的样子。她被绑在那里，校服被血染红，却还在对空气微笑，轻声说：“小希一定会来救我的…她答应过的…”
是阿月被拆分灵魂时的样子。她没有哭，只是把眼睛闭起来，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塑料发卡，首到灵魂被撕成碎片，还在念着：“小希…别怕…我会等你…”
是阿月的残魂被做成“基石”的样子。她的每一块碎片都在哭泣，却努力散发着微光，在“炼狱”的每个角落等待，像在等楚宁希找到她…
“阿月…”楚宁希的眼泪混着黑血落下，滴在粉色核心上。核心突然爆发出强烈的光，将黑色虫子全部震碎。光中，阿月的幻影完整地凝聚起来，她笑着对楚宁希伸出手，像很久以前那样：“小希，我就知道你会来。”
幻影化作一道光，融入楚宁希的胸口。楚宁希感到一阵温暖，胸口的契约烙印似乎都黯淡了几分。她低头看向掌心，那里躺着半本画册，封面是她和阿月画的两个小人，手牵着手，背景是粉色的太阳。
“拿到了！”楚宁希大喊。
“撤！”微生珩杉立刻拉着她往外跑。邹炜骏断后，用力量将追来的丝线全部砸断。万生鸿最后松手，管理员失去束缚，疯狂地挥舞着丝线，但他们己经冲出了图书馆的门。
关上门的瞬间，众人听到图书馆里传来管理员的嘶吼，还有无数典籍翻动的声音，像有无数痛苦的灵魂在尖叫。走廊里的灯光剧烈闪烁，墙壁上的名字开始扭曲，变成狰狞的脸——神秘人被彻底激怒了。
“咳咳…”万生鸿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带着银色的泡沫。他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被邹炜骏扶住。“我没事…”他虚弱地笑了笑，脸色比纸还白，“至少…拿到了碎片。”
楚宁希看着他，又看了看手里的半本画册，突然开口：“谢谢。”
这是她第一次对小队成员说谢谢，声音很轻，却清晰无比。万生鸿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像平时那样阳光：“不用谢。我们是队友嘛。”
微生珩杉的目光落在楚宁希胸口——那里，契约烙印虽然还在，但黑色纹路明显淡了些，甚至有几处出现了裂痕。他突然意识到，阿月的残魂不仅是“基石”，或许还是…破解契约的关键。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的黑暗里突然传来脚步声。不是沉重的，是很轻的、像女人穿高跟鞋的声音，一步步靠近，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与阿月喜欢的味道一模一样。
“谁？”邹炜骏立刻警惕起来，握紧拳头。
脚步声停在黑暗的边缘。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缓缓走了出来。她的脸很模糊，像隔着一层雾，但身形很像阿月成年后的样子。她手里拿着另一本画册，与楚宁希手里的正好能拼成一本。
“小希。”女人开口，声音软软的，正是阿月的声音，“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
楚宁希的呼吸猛地一滞。她下意识地往前走，想靠近女人，却被微生珩杉拉住。
“不对劲。”微生珩杉的声音很低，眼神锐利地盯着女人，“她身上有秩序能量的味道。很淡，但和神秘人同源。”
女人似乎没听到，只是微笑着举起手里的画册：“小希，过来呀。把画册拼起来，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就像以前那样。”
楚宁希的眼神开始变得迷茫。她看着女人的脸，听着熟悉的声音，胸口的半本画册也在发烫，似乎在催促她靠近。契约烙印的刺痛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的感觉，让她想放下所有防备。
“楚宁希！别信她！”谢星枫突然大喊，他闭着眼，黑色雾气里映出女人的真实形态——那根本不是阿月，而是无数银色丝线编织成的幻影，里面裹着阿月的另一块残魂，像诱饵一样吸引楚宁希靠近，“她是神秘人用阿月的残魂做的‘诱饵’！靠近就会被同化！”
女人的笑容突然变得扭曲。她的脸开始融化，露出下面的银色丝线，声音也变成了机械音，却还带着阿月的语调：【小希…为什么不相信我…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楚宁希猛地清醒过来。她看着女人扭曲的脸，又看了看手里的半本画册，突然明白了——神秘人不仅想阻止她找回阿月，还要用阿月的残魂来腐蚀她，让她彻底沦为“秩序”的傀儡。
“你不是阿月。”楚宁希的声音很冷，手里的半本画册亮起粉色微光，“阿月不会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女人彻底撕下伪装。她的身体化作无数银色丝线，像一张网，朝着楚宁希扑来，要将她和手里的半本画册一起吞噬！管理员的嘶吼从图书馆里传来，走廊的墙壁开始崩塌，无数只眼睛从墙里钻出来，盯着楚宁希，像在看一个猎物。
“邹炜骏！掩护！”微生珩杉大喊。
邹炜骏立刻挡在楚宁希面前，金色光芒在他身上爆发，硬生生顶住丝线网。沈弘雪快速分析：“她的核心在丝线网中心！用楚宁希的力量和画册碎片共鸣，能打散她！”
楚宁希立刻举起半本画册。粉色微光与她胸口的温暖呼应，黑色触手再次涌出，这次却带着粉色的光点，像镶了星子的鞭子，抽向丝线网的中心！
“啪！”
触手抽中的瞬间，丝线网剧烈震动。中心处，阿月的另一块残魂被逼了出来，化作一道光，冲向楚宁希手里的画册。两块残魂相遇的瞬间，半本画册自动补齐，变成完整的一本——画册最后一页，画着两个牵手的小人，背景是粉色的太阳，下面写着一行字：“小希和阿月，永远不分开。”
丝线网失去核心，瞬间崩溃，化作银色的粉末消散。走廊的崩塌也停了下来，墙壁上的眼睛重新闭上，恢复平静。
楚宁希握紧完整的画册，眼泪再次落下。画册散发着温暖的光，照在她的胸口，契约烙印上的裂痕越来越多，甚至开始剥落。
“还剩最后一块。”谢星枫轻声说，他指向走廊尽头的黑暗，“在核心枢纽的方向。那是阿月的灵魂核心。”
楚宁希点点头，擦干眼泪。她看着手里的画册，又看了看身边的小队成员，眼神里不再只有痛苦和迷茫，还有了一丝坚定。
“走吧。”她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去核心枢纽。”
去拿回最后一块残魂。
去打破契约。
去问清楚那个问题——
如此残破的我，为何还活在世上？
或许答案就在核心枢纽的尽头。
或许答案，就在找回阿月的那一刻。
走廊尽头的黑暗里，神秘人的意志如同实质的阴影，静静等待着。但这一次，楚宁希没有退缩。她握紧画册，与微生珩杉并肩，一步步走向黑暗深处。小队成员紧随其后，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坚定而清晰。
图书馆的门后，管理员的嘶吼己经停止。只有那些人皮典籍还在微微翻动，书页上的痛苦文字，似乎在低声吟唱着一首关于救赎与反抗的歌。
午夜的钟声，即将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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