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狱”空间的崩溃是场缓慢的凌迟。
白骨主干道两侧的宫殿废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砖石化作黑灰被虚空卷走，露出里面缠绕的暗红色能量丝——那是无数痛苦记忆的残根，此刻像被拔起的神经，在虚空中抽搐、哀嚎。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与焦糊味，混着某种类似旧书页腐烂的气息，吸入肺里像吞了碎玻璃。
微生珩杉扶着邹炜骏往前走，后者的呼吸粗重如破风箱，每走一步都要闷哼一声，冷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淌，在脖颈处积成水洼。沈弘雪在左前方探路，指尖捏着那块黑色金属碎片，碎片表面的符文忽明忽暗，像在预警——每当碎片闪烁加快，她就会立刻示意众人停下，避开前方突然裂开的空间裂缝。
谢星枫走在最后，黑色雾气稀薄得几乎看不见，却仍固执地笼罩着万生鸿的后背。万生鸿半靠在他身上，脸色比纸还白，胸口的空洞不再渗出黑血，却泛着诡异的银色光泽，像蒙了层水银。他时不时会短促地抽搐一下，喉咙里溢出细碎的呻吟，显然是体内残留的秩序能量在啃噬经脉。
“还有多久到裂缝？”邹炜骏哑着嗓子问，左臂的伤口被风吹得发麻，疼得他眼前发黑。
“最多三百米。”沈弘雪回头，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微生珩杉身上，“但碎片反应越来越强，前面可能有‘东西’。”
“是‘清理者’。”
清冷的女声突然从右侧传来。
微生珩杉猛地转头——楚宁希不知何时落在了旁边的废墟上，她的身影依旧有些透明，黑色裙摆被虚空乱流吹得猎猎作响，手里捏着那枚塑料发卡，发卡的粉色微光在她掌心明灭。她没看小队，视线落在前方扭曲的空气里，眉头微蹙，“神秘人留下的‘收尾程序’，专门清理‘失控物’。”
“失控物指的是我们？”邹炜骏立刻绷紧身体，下意识地挡在万生鸿身前。
楚宁希摇头，指尖轻弹发卡，一道粉色光丝射向虚空。光丝触碰到某片空气时突然炸开，露出里面潜藏的轮廓——那是个高约三米的人形怪物，身体由银色符文和黑色金属拼接而成，没有脸，脖颈处是个旋转的齿轮，每转一圈就有无数细小的银色针管从齿轮里射出，扎向周围的能量丝，将其吸进体内，化作自身的能量。
“它们以‘炼狱’的残留能量为食，包括我们身上的‘绝望值’和秩序能量。”楚宁希的声音冷了几分，“被它们扎中，会被抽干能量，变成和那些废墟一样的黑灰。”
话音未落，那怪物突然转向他们，脖颈的齿轮转速骤然加快，银色针管像暴雨般射来。
“散开！”微生珩杉立刻拽着邹炜骏扑倒，针管擦着他的后背飞过，扎进旁边的白骨堆里，瞬间将白骨消融成黑灰。沈弘雪拉着谢星枫和万生鸿躲到一块断墙后，针管打在墙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溅起无数火星。
楚宁希没躲。她捏紧发卡，粉色微光在身前凝成一面光盾，针管撞在盾上纷纷断裂，化作银色的齑粉。但更多的针管接踵而至，光盾上很快布满裂痕，她的脸色白了几分，透明的指尖渗出细密的血珠——显然，强行维持实体对她消耗极大。
“别硬撑！”微生珩杉突然抬手，金色力量化作数道利刃，精准地斩向怪物的关节。利刃撞在符文上炸开，虽然没能伤到怪物，却暂时逼停了针管攻击。
楚宁希趁机后退，光盾随之消散。她看向微生珩杉，眼神复杂，“它的核心在齿轮里，需要破坏齿轮的‘能量阀’。”
“能量阀在哪？”
“齿轮左侧第三圈符文，有个红色的节点。”
微生珩杉立刻锁定目标——怪物脖颈的齿轮上，确实有一圈暗红色的符文，其中第三枚符文正随着齿轮转动发出刺眼的红光，像颗跳动的心脏。
“沈弘雪！干扰它的动作！”
“明白！”沈弘雪立刻从背包里翻出几张符纸——是她之前在“逻辑死局图书馆”收集的能量符，此刻被她注入力量，猛地掷向怪物的腿。符纸贴在怪物腿上炸开，蓝色的能量丝缠住它的关节，虽然没能困住它，却让它的动作迟滞了半秒。
就是这半秒的间隙，邹炜骏突然暴起。他忍着剧痛，将全身力量凝聚在右拳，金色光芒在拳头上炸开，狠狠砸向怪物的膝盖。
“咔嚓！”
怪物的膝盖关节应声断裂，身体猛地失衡，脖颈的齿轮转速也慢了几分。
“就是现在！”
楚宁希指尖的发卡突然飞出，粉色微光在半空化作一道细长的光箭，精准地射向齿轮的红色节点。
“噗嗤——”
光箭没入节点的瞬间，怪物发出刺耳的尖啸。脖颈的齿轮骤然停转，红色节点处炸开一道裂缝，黑色的液体从裂缝里涌出，带着浓烈的焦糊味。怪物的身体开始崩溃，银色符文从金属上剥落，像被风吹散的鳞片，最终化作一堆废铁，只有齿轮还在地上旋转，发出“咔咔”的哀鸣。
邹炜骏脱力地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后背。沈弘雪立刻跑过去检查他的伤口，眉头皱得更紧：“伤口恶化了，秩序能量在往心脏蔓延。”
谢星枫也扶着万生鸿走了过来，后者的情况更糟，意识己经有些模糊，嘴唇泛着青黑，胸口的空洞里，银色光泽越来越亮，几乎要将他的身体都染成银色。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微生珩杉看向楚宁希，“清理者只有这一只？”
楚宁希摇头，目光扫向更远处的虚空，“至少三只，而且……”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它们在聚集能量，好像在准备‘共振’。”
“共振？”
“就是同时释放能量波，能覆盖整个空间。”楚宁希的指尖无意识地着发卡，“被波扫中，无论有没有能量，都会被强行‘格式化’，变成没有意识的能量块。”
“多久会共振？”
“最多十分钟。”
众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三百米的距离，十分钟看似足够，可谁也不知道中途会不会遇到其他清理者，更别提万生鸿和邹炜骏的状态己经撑不了太久。
“我来开路。”楚宁希突然开口，转身走向前方，“你们跟上，别掉队。”
微生珩杉看着她的背影，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对众人点头：“跟上她。”
楚宁希的速度很快，粉色微光在她周身萦绕，将沿途的虚空乱流和能量丝都逼退。她似乎对“炼狱”的每一寸土地都了如指掌，总能精准地找到最安全的路线，避开隐藏的裂缝和能量陷阱。有时遇到小型的能量怪物——那些由记忆碎片凝聚的残魂，她也只是抬手一挥，粉色微光就将其安抚，让它们化作光尘消散，而不是像之前那样粗暴地吞噬。
“她好像变了。”谢星枫突然低声说，黑色雾气轻轻拂过万生鸿的额头，试图压制他体内的秩序能量。
微生珩杉没说话。他看着楚宁希的背影，看着她捏着发卡的手指——那枚廉价的塑料发卡边缘己经有些磨损，显然是被经常。他想起在核心枢纽时，她为了护住阿月的灵魂核心，不惜燃烧自己的能量源，想起她此刻主动开路的背影，心脏某处突然有些发紧。
这个被痛苦和契约束缚的“诡异”，或许从始至终都没彻底泯灭人性。她只是被黑暗困得太久，忘了如何像“人”一样活着。
“小心！”
沈弘雪的惊呼突然打断他的思绪。
前方的废墟后，突然涌出三只清理者！它们呈三角之势包围过来，脖颈的齿轮同时转动，银色针管密密麻麻地射向众人，封死了所有退路。更可怕的是，它们的齿轮上都亮起了红色节点，节点之间有银色的光丝连接，显然己经开始准备共振！
“分开跑！”微生珩杉立刻喊道，同时将邹炜骏推向左侧，“沈弘雪带万生鸿和谢星枫走右侧！我和楚宁希拖住它们！”
“不行！”邹炜骏立刻反驳，“你一个人怎么……”
“我不是一个人。”微生珩杉看向楚宁希。
楚宁希迎上他的目光，点了点头，指尖的发卡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粉色光芒。“你们快走！我能拖住它们三分钟！”
沈弘雪不再犹豫，拽着谢星枫和万生鸿冲向右侧的缝隙。邹炜骏咬了咬牙，也转身冲向左侧的废墟。
三只清理者立刻分出两只追向他们，剩下一只留在原地，齿轮的转速越来越快，红色节点的光芒几乎要凝成实质。
“你去帮邹炜骏！”楚宁希突然对微生珩杉说，同时冲向追向右侧的清理者，粉色微光在她身后化作数道光鞭，缠住清理者的腿，“这里我能应付！”
微生珩杉没多言。他知道楚宁希的意思——邹炜骏伤势太重，独自面对清理者必死无疑，而沈弘雪那边有谢星枫帮忙，暂时能撑住。他立刻转身，金色力量化作翅膀，朝着邹炜骏的方向追去。
楚宁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废墟后，才收回目光，看向眼前的清理者。清理者的针管己经挣脱光鞭，再次射来，这一次的针管上带着红色的纹路——是共振前的能量预演，被扎中不仅会被抽干能量，还会被强行注入共振频率，提前“格式化”。
楚宁希深吸一口气，将发卡按在胸口。粉色微光与她体内残存的暗红色能量源融合，在她身后化作一对巨大的光翼——光翼的羽毛是半透明的，能看到里面流动的记忆碎片：孤儿院的布娃娃、被烧焦的作业本、天台的雨、阿月的笑脸……无数碎片在光翼里流转，带着或痛苦或温暖的气息。
“这些记忆……不是用来被吞噬的。”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用来记住的。”
光翼猛地扇动。无数记忆碎片从翅膀上脱落，化作粉色的流星，撞向清理者。碎片触碰到清理者的瞬间纷纷炸开，每一次爆炸都伴随着记忆的具象化——布娃娃化作藤蔓缠住清理者的关节，作业本化作火焰灼烧它的金属皮肤，天台的雨化作冰锥刺穿它的符文，阿月的笑脸化作光盾挡住它的针管……
清理者发出愤怒的尖啸，却无法挣脱。记忆碎片像跗骨之蛆，不断侵蚀它的身体，银色符文开始剥落，黑色金属也出现了裂痕。
但楚宁希的状态也在恶化。她的身影越来越透明，光翼的光芒也越来越暗淡，嘴角不断溢出血丝——每一次记忆具象化，都在消耗她本就所剩无几的能量源。
就在这时，右侧突然传来谢星枫的嘶吼——追向他们的清理者突破了防御，银色针管己经刺向万生鸿的后背！
楚宁希瞳孔骤缩。她想也没想，光翼一振，瞬间冲到万生鸿身前，用身体挡住了针管。
“噗嗤——”
数根针管同时扎进她的后背。
刺骨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楚宁希能感觉到体内的能量正被疯狂抽走，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扭曲。她低头看向胸口——阿月的发卡掉在了地上，粉色微光彻底熄灭，像颗失去温度的石头。
“楚宁希！”沈弘雪惊呼着冲过来，想拔掉她身上的针管。
楚宁希却摇了摇头，抬手指向清理者的齿轮，声音轻得像耳语：“节点……红色节点……”
谢星枫立刻反应过来。他燃烧自身的黑暗雾气，强行凝聚出一把雾刃，狠狠掷向清理者的红色节点。
“咔嚓！”
节点碎裂。清理者的身体瞬间崩溃，化作一堆废铁。
楚宁希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沈弘雪连忙接住她，却发现她的身体己经透明到几乎看不见，只有胸口还有一丝微弱的红光在闪烁——是她最后的能量源，像风中的残烛，随时会熄灭。
“撑住！”沈弘雪咬着牙，将自己的一部分能量渡给她，“微生他们马上就回来！”
楚宁希没有回应。她的眼睛微微闭着，嘴角似乎带着一丝极浅的笑，像终于卸下了重担。
就在这时，左侧突然传来剧烈的爆炸声。微生珩杉和邹炜骏的身影从废墟后冲出，邹炜骏的左臂己经废了，但他还活着，微生珩杉扶着他，脸色苍白，显然也消耗不小。
“这边！”沈弘雪立刻喊道。
微生珩杉看到地上的楚宁希，瞳孔骤缩，立刻冲了过来。他检查了一下楚宁希的状态，脸色沉得像锅底——她的能量源己经微弱到几乎探测不到，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能量……给她能量……”万生鸿突然虚弱地开口，他挣扎着伸出手，胸口的空洞对着楚宁希，金色纹路亮起，“我的空洞……能转化能量……”
微生珩杉立刻将楚宁希移到万生鸿面前。万生鸿的空洞贴在楚宁希胸口，金色光芒涌入她体内。楚宁希的身体不再消散，甚至有了一丝微弱的实体感，但万生鸿的脸色却越来越白，空洞里的金色纹路也越来越暗淡。
“够了！”微生珩杉立刻按住万生鸿的手，“再这样下去你会彻底消失！”
万生鸿却摇了摇头，对微生珩杉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我们……不是队友吗？”
微生珩杉的心猛地一揪。他看着万生鸿苍白的脸，看着他胸口不断黯淡的金色纹路，突然想起他们刚组队时，万生鸿也是这样笑着说：“以后大家就是队友了，要互相照应啊。”
这个永远阳光开朗的人，这个内心藏着巨大空洞的人，到最后都在选择守护。
“裂缝！”邹炜骏突然指向远处——三百米外的空间裂缝正在扩大，裂缝后面隐约能看到熟悉的景象，是他们进入“炼狱”前的世界。
“走！”微生珩杉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抱起楚宁希，万生鸿由谢星枫扶着，邹炜骏和沈弘雪断后，一行人朝着裂缝冲去。
沿途的虚空乱流越来越强，无数记忆碎片从废墟中飞起，在他们周围盘旋——那是“炼狱”最后的残骸，是楚宁希一生的痛苦与温暖。碎片没有攻击他们，只是静静地跟着，像在为他们送行。
离裂缝还有五十米时，身后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嗡鸣——最后一只清理者的齿轮开始疯狂旋转，红色节点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天空，共振波正在凝聚！
“快！”
微生珩杉加快速度，抱着楚宁希冲进裂缝。沈弘雪和谢星枫扶着万生鸿紧随其后。邹炜骏断在最后，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扩散的共振波，突然停下脚步，对众人的方向露出一个笑容。
“邹炜骏！”微生珩杉猛地回头。
邹炜骏没有回头。他将全身的金色力量凝聚在拳头上，转身冲向共振波，嘴里喊着：“老子才不要变成黑灰！”
金色拳头与共振波碰撞的瞬间，发出了毁天灭地的爆炸声。邹炜骏的身影在光芒中彻底消散，只留下一道金色的光痕，短暂地挡住了共振波的扩散，为他们争取了最后的时间。
裂缝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
当微生珩杉抱着楚宁希落在熟悉的地面上时，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空气中没有了血腥和焦糊味，只有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温暖而真实。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楚宁希——她的身体己经恢复了实体，虽然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胸口的能量源重新亮起了微弱的红光。阿月的发卡掉在她的胸口，粉色微光也重新闪烁，像颗小小的星辰。
谢星枫扶着万生鸿坐在地上，万生鸿己经陷入了昏迷，胸口的空洞依旧存在，但金色纹路稳定了下来，不再黯淡。
沈弘雪站在旁边，看着远处的天空，眼眶泛红。没有人说话，邹炜骏最后的笑容和爆炸声还在脑海里回荡，像根拔不掉的刺。
微生珩杉轻轻将楚宁希放在草地上，站起身，看向远处的天空。“炼狱”己经消失了，神秘人也暂时退去了，但他们付出的代价太多——邹炜骏牺牲，万生鸿昏迷，谢星枫能力透支，沈弘雪也消耗巨大，而他自己，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她醒了。”
谢星枫的声音突然传来。
微生珩杉立刻回头——楚宁希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不再空洞，也不再有疯狂，只有平静和一丝茫然。她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周围的环境，最后目光落在胸口的发卡上，轻轻将其捡起，握在手心。
“我们……出来了？”她轻声问，声音还有些沙哑。
“嗯。”微生珩杉点头，在她身边坐下，“邹炜骏为了掩护我们……”
楚宁希的身体猛地一僵。她低头看着手心的发卡，指尖微微颤抖，眼眶慢慢红了。
她没说话，只是将发卡紧紧按在胸口，肩膀轻轻耸动，像个迷路后终于找到方向的孩子。
微生珩杉没有打扰她。他知道，这个女孩终于摆脱了契约的束缚，终于离开了那个由痛苦铸就的“炼狱”，但她的路还很长。“残破的我为何还活在世上”的答案，她还需要自己去寻找。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温暖而明亮。远处的天空中，一朵云缓缓飘过，像极了阿月的笑脸。
或许，答案真的不在过去。
或许，答案就藏在每一个“活着”的瞬间里——在朋友的守护里，在队友的羁绊里，在摆脱枷锁后的每一次呼吸里。
楚宁希抬起头，看向微生珩杉，又看向昏迷的万生鸿和沉默的谢星枫、沈弘雪，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极浅的、带着温度的笑。
“谢谢。”她说。
这一次，她的声音里没有了冰冷和麻木，只有纯粹的感激和一丝对未来的期许。
残骸之上，终有微光。
而活着，就是为了追寻那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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