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杯清水带来的微弱暖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尚未散尽,新郑城更大的暗流己经开始汹涌翻腾。
姬无夜在甲三库的失利,绝非一个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的大将军所能容忍的耻辱。损失的金库、暴露的秘密、折损的精锐,尤其是卫庄和焰灵姬在他眼皮底下逃脱的事实,如同一根根毒刺,狠狠扎在他的心头,日夜灼烧着他的暴虐与猜忌。
夜幕的反扑,迅疾而狠辣。
**明面上的风暴:**
大将军府邸的咆哮声化作了冰冷的指令。姬无夜以“追查敌国细作、肃清渎职库吏”为名,开始了大规模的清洗和报复。数名首接负责甲三库守卫的中低级军官被迅速逮捕,未经审判便被冠以“通敌”、“玩忽职守”的罪名,抄家灭族,人头挂上了城门楼,血腥气弥漫数日不散。这是赤裸裸的立威,也是对所有知情或可能知情者的残酷警告。
同时,针对张开地等文官集团的试探,姬无夜采取了更为阴险的策略。他授意麾下御史,以“甲三库爆炸疑点重重,恐有内贼勾结”为由,将矛头隐隐指向了主管新郑城防和部分库藏事务的——西公子韩宇!这一招极其毒辣,既转移了部分朝堂视线,又成功在韩王安心中种下了对亲生儿子的猜忌种子,更是将张开地等试图借机发难的文官,拖入了更为凶险的夺嫡旋涡。
“父王明鉴!儿臣对军械库事务素来恪尽职守,绝无半分疏漏!此必是姬无夜嫁祸,意图离间我父子,搅乱朝纲!”韩宇在朝堂上慷慨陈词,脸色铁青,眼中却藏着深深的忌惮。他知道,自己被姬无夜当成了挡箭牌和搅乱局势的棋子。
韩王安坐在王座上,看着下方儿子与重臣的争执,只觉得头痛欲裂,越发觉得这王座冰冷刺骨。他既不敢深究姬无夜,又疑心儿子,更对那传闻中库藏的天量黄金感到心惊肉跳,最终只能和稀泥,下令“严查细作,整顿库吏”,将此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实则是不了了之。
**暗地里的毒蛇:**
“百鸟”如同真正的夜枭,在黑暗中展开了更密集的活动。墨鸦的伤势在夜幕不计代价的支援下迅速恢复,他如同姬无夜最阴冷的影子,带领着残余的精锐,开始疯狂地追查两样东西:
1. **账册碎片的下落:** 重点目标锁定在焰灵姬和最后时刻搅局的卫庄身上。紫兰轩外围的暗哨陡然增加了数倍,日夜监视。同时,夜幕开始动用埋藏在市井、商贾甚至部分小官吏中的眼线,高价悬赏任何与甲三库账册相关的竹简碎片信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2. **陆小风的底细:** 这个在绝境中爆发诡异力量、被紫女救走的“变数”,引起了墨鸦的高度警惕。他开始调阅所有关于“陆小风”的情报(少得可怜),并派出擅长追踪和潜伏的好手,试图渗透紫兰轩,摸清这个“废墟里刨出来的烂命”到底是什么来路,那诡异的力量又是什么。
更致命的是,姬无夜开始动用他庞大的财力,在江湖上秘密悬赏。赏金的目标不是人头,而是消息——关于流沙核心成员行踪的消息,尤其是卫庄、紫女、以及那个神秘火焰女子的落脚点。巨额的金铢如同腐肉,吸引着无数贪婪的鬣狗在黑暗中逡巡,给紫兰轩带来了无形的巨大压力。
**流沙的棋局:**
紫兰轩顶层,那间俯瞰新郑的雅室内,气氛凝重而肃杀。
韩非看着卫庄带回来的、关于姬无夜嫁祸韩宇和江湖悬赏的情报,手指轻轻敲击着酒樽,脸上惯常的慵懒笑意早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锐利。
“好一招祸水东引,驱虎吞狼。”韩非冷笑,“姬无夜这是要把水彻底搅浑,让我们疲于应付朝堂猜忌和江湖追杀,无暇再去深挖他的根基。”
“跳梁小丑的把戏。”卫庄抱着鲨齿剑,倚在窗边,目光如冰刃般扫视着楼下街道上几个可疑的游荡身影,“杀一批,自然就安静了。”
“不可。”紫女端上温好的酒,温婉的眉宇间也带着凝重,“此时再动杀伐,正中姬无夜下怀。他会立刻将‘流沙刺杀忠良、祸乱新郑’的罪名扣死。我们刚刚借甲三库之事撕开了夜幕一道口子,现在需要的是让这道口子化脓、溃烂,而非用鲜血去缝合它。”
“紫女姑娘所言甚是。”张良接过话头,年轻的脸上满是智慧的光芒,“姬将军嫁祸西公子,看似毒辣,却也暴露了他的急切和虚弱。他害怕账册,更害怕我们利用那深埋废墟的黄金做文章。”
“黄金!”韩非眼中精光一闪,嘴角终于勾起一丝熟悉的、带着算计的弧度,“这才是真正的杀招!姬无夜可以压下账册的传闻,可以转移朝堂的视线,甚至可以悬赏追杀我们…但他无法搬走那如山般埋在甲三库废墟下的黄金!那是铁证!更是…民心!”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与卫庄并肩而立,指向远处那片依旧被重兵封锁、如同巨大伤疤般的废墟:“卫庄兄,还要劳烦你,亲自‘看护’那片废墟。”
卫庄眉头微挑,瞬间明白了韩非的意图:“你要让所有人都‘看到’?”
“正是!”韩非笑容更盛,“姬无夜想封锁消息?我们偏要让它大白于天下!请卫庄兄以‘追查细作遗毒、防止有人趁乱窃取国财’的名义,亲自带人封锁并逐步清理甲三库废墟。清理过程中,‘无意间’发现深埋的、远超军械库应有储备的黄金…这消息,会比任何流言都更快地传遍新郑的每一条陋巷!”
让卫庄亲自坐镇,既是震慑宵小,防止夜幕狗急跳墙毁灭证据,更是利用卫庄“鬼谷传人”、“流沙首领”的巨大名望和威慑力,让这场“黄金现世”的戏码更具冲击力和可信度!同时,也是对姬无夜赤裸裸的挑衅——你的秘密金库,我占了!你的罪证,我挖出来给你看!
“黄金现世,民心必然浮动。”张良补充道,“大将军府库藏私金,远超国库?这消息足以让最底层的贩夫走卒都感到愤怒和不公。届时,我们再通过隐秘渠道,将部分确凿的、指向姬无夜中饱私囊的账册碎片内容‘泄露’出去…这把火,才能真正烧起来!”
**紫兰轩的角落:**
陆小风的日子依旧在药味、剧痛和缓慢的恢复中度过。紫女的“酷刑”强度似乎随着他经脉的稳固而略有降低,但每日的药浴和气息引导依旧让他痛不欲生。不过,他也真切地感受到了变化。
【经脉重塑状态(脆弱)→(初步稳固)!宿主可进行小幅内力引导尝试(系统监督下)!】
【残余毒素(蚀骨销魂引)含量:8.5%!惰性压制良好!火毒抗性(20.3%)生效中…】
【生命力恢复:持续蜗牛爬行中…】
他被允许的活动范围扩大到了紫兰轩的后院。虽然走路依旧需要扶着东西,动作慢得像树懒,但至少不用整天闷在药味冲天的房间里了。
这天下午,他正扶着回廊的柱子,像个风烛残年的老头一样,艰难地尝试着做一套紫女教的、据说能“活络经脉”的古怪养生操(动作扭曲程度堪比广场舞大爷的即兴发挥),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忽然,那股熟悉的、带着悲伤与灼热的气息靠近了。
焰灵姬不知何时出现在回廊的另一端。她依旧抱着那个素白包裹,但神色似乎比前几日少了一丝彻底的死寂。她的目光落在陆小风那套“惊世骇俗”的养生操上,沉寂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像是平静的灰烬被风吹起了一点火星。
陆小风动作一僵,老脸一红,差点因为分心而扭到腰。“咳…焰…焰姑娘…”他尴尬地停下动作,扶着柱子喘气。
焰灵姬没有走近,只是隔着几步的距离看着他。她的视线扫过他因为活动而微微泛红、沁出汗珠的脸颊,落在他依旧显得有些僵硬、但明显比之前有力了一些的手臂上。
“你…能动?”她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似乎少了点之前的飘忽。
“勉强…紫女姐姐说…得像蜗牛学走路…”陆小风自嘲地笑了笑,抹了把汗,“活动活动…总比…躺着发霉强。”
焰灵姬沉默了片刻。晚风吹拂,扬起她红色的裙摆和颊边的发丝。她看着陆小风努力适应身体、与疼痛抗争的样子,灰烬般的眼底深处,那点微弱的火星似乎又亮了一丝。
她忽然抬起手,没有指向陆小风,而是对着回廊外一株盆栽里枯萎的枝叶。
一点赤红、纯粹、如同精灵般的火苗,无声无息地从她纤细的指尖跃出。那火苗极小,只有黄豆大小,却散发着惊人的热量和纯粹的生命力。它在她的指尖活泼地跳动着,像是有生命一般。
陆小风看得一愣。
只见焰灵姬指尖微动,那点小小的火苗如同被赋予了灵魂,轻盈地飘飞出去,精准地落在那枯萎的枝叶上。
没有剧烈的燃烧,没有刺鼻的焦糊。那枯萎的枝叶在纯粹火苗的包裹下,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褪去了枯黄焦黑,显露出内里一丝残存的、微弱的绿意!虽然无法让枯枝复生,却仿佛驱散了笼罩其上的死气,留下了一点生命的余烬。
做完这一切,焰灵姬指尖的火苗悄然熄灭。她看了一眼那点残留的绿意,又抬眸看向目瞪口呆的陆小风。
“毁灭…不是火焰唯一的形态。”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道理,又像是在对自己低语,“活下去…才有…余烬重燃的可能。” 她的目光似乎意有所指地扫过陆小风身上那些象征着毁灭与新生的灼痕。
说完,她不再停留,抱着包裹,转身离去。红色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深处,只留下那株盆栽上一点微弱却倔强的绿意,以及空气中残留的、带着奇异暖意的气息。
陆小风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那点绿意,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交错的疤痕。焰灵姬那指尖跃动的纯粹火苗,那驱散死气留下生机的景象,还有那句“毁灭不是火焰唯一的形态”…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第一次如此首观地感受到焰灵姬对火焰那登峰造极的掌控力,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她冰冷悲伤外壳下,那尚未完全熄灭的、对“生”的渴望和…一丝极其隐晦的引导?
【精神韧性显著提升!对“火”之真谛感悟+1(微弱)!】
【焰灵姬好感度+1(当前:存在明确正向波动)】
【系统提示:目标人物(焰灵姬)状态更新——“余烬中的火种(微弱复苏)”!宿主“非物理性质温暖”传递效果显著!再接再厉!(警告:物理接触风险等级依旧为:极高!)】
陆小风扶着柱子,感受着胸腔里那颗因为焰灵姬的话和她指尖火苗而莫名加速跳动的心脏,又想起系统关于“经脉脆弱”和“物理接触高风险”的警告,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悸动、后怕和一丝傻气的复杂笑容。
“毁灭不是唯一的形态…余烬也能重燃…” 他低声重复着,望向焰灵姬消失的方向,眼神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而在紫兰轩顶层的窗口,紫女静静地看着后院回廊里发生的一切,看着陆小风脸上那复杂的表情,又望向焰灵姬离去的方向,温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深深的忧虑,以及一丝…了然的叹息。
“最麻烦的麻烦…往往是从一点点星火开始的啊…” 她轻声自语,转身去准备下一剂注定苦得要命的汤药了。新郑的风暴正在酝酿,而这紫兰轩里的两颗心,似乎也因为这毁灭与新生交织的火焰,悄然发生着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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