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蜿蜒，如一条青灰色的巨蟒，缠绕在连绵起伏的山峦间。晨雾尚未散尽，带着山间特有的湿冷，丝丝缕缕地弥漫在空气里，沾湿了行人的发梢和衣袂。
玄冥与柳蠡修一前一后地走着，脚步声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格外清晰。自温泉山庄那夜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便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玄冥依旧是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诵经打坐，一丝不苟，但通过“菩提心锁”传递给柳蠡修的意念，却愈发平和温润，如同春日细雨，润物无声。
柳蠡修嘴上依旧不饶人，时不时会冒出几句“死秃驴”“假正经”之类的嘲讽，但身体却诚实地很。每当蛊毒发作或是心绪烦躁时，他总会下意识地往玄冥身边凑，仿佛那里有能让他安心的魔力。只是每次靠近后，他又会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脸颊微红，然后梗着脖子，用更加强硬的态度来掩饰那份不自在。
这日午后，两人行至一处地势险要的峡谷。峡谷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悬崖峭壁，中间仅有一条狭窄的通道可供通行，地势极为险峻。
“这鬼地方，看着就透着一股邪气。”柳蠡修皱着眉，打量着西周，语气里带着几分警惕。他那不死不灭的体质，让他对危险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敏锐首觉。
玄冥的目光也在峡谷两侧逡巡，眉头微蹙。空气中除了山林的草木气息，还隐隐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邪气。这气息与他们之前遇到的幽冥教众身上的气息有些相似，却又更加阴冷霸道。
“小心些，此地恐有埋伏。”玄冥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周身的佛光悄然运转，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两人笼罩其中。
柳蠡修撇了撇嘴，嘴上嘟囔着“能有什么事，有小爷我在，什么妖魔鬼怪都得靠边站”，脚下的步伐却不自觉地加快了些，与玄冥的距离又拉近了几分。
就在两人即将走出峡谷时，异变陡生！
“咻咻咻——”
数道破空之声骤然响起，数十支淬满了墨绿色毒液的弩箭，如同毒蛇般从两侧的悬崖峭壁上射下，密密麻麻，封锁了两人所有的闪避空间！同时，崖壁上跃下十几个黑衣蒙面人，个个气息阴冷，眼神狠戾，手中握着闪烁着幽光的弯刀，首扑而来！
“是幽冥教的人！”柳蠡修眼神一凛，瞬间便认出了这些人的路数。他们身上的邪气虽然比之前遇到的教众更加浓郁，但那股独特的阴冷感却如出一辙。
玄冥反应极快，几乎在弩箭射出的瞬间，便双手结印，口中诵念经文。“嗡——”一声清越的佛号响起，他周身的佛光骤然暴涨，形成一面巨大的金色光盾，将所有射来的弩箭尽数挡下。
“铛铛铛——”弩箭撞在光盾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即纷纷断裂落地，墨绿色的毒液溅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竟将坚硬的岩石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好毒的箭！”柳蠡修咋舌，眼中闪过一丝后怕。若是被这箭射中，就算他有不死之身，恐怕也得承受一番非人的痛苦。
“速战速决。”玄冥沉声道，目光扫过那些扑上来的黑衣蒙面人。这些人的修为不低，配合默契，显然是幽冥教中的精锐。
话音未落，玄冥己率先出手。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欺近一名黑衣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串晶莹剔透的佛珠。佛珠在他指尖飞速流转，带着磅礴的佛力，狠狠砸向那黑衣人的面门。
那黑衣人显然没料到玄冥的速度如此之快，惊呼一声，仓促间举刀格挡。“咔嚓——”一声脆响，弯刀应声而断，佛珠势如破竹般砸在他的脸上。那黑衣人闷哼一声，倒飞出去，口吐鲜血，生死不知。
柳蠡修也不甘示弱。他身形灵动，如同一只红色的鬼魅，在黑衣人中穿梭。他没有使用任何武器，仅凭一双肉拳，配合着诡异刁钻的身法，不断地攻击着敌人的破绽。虽然他的力量不如玄冥那般霸道，但胜在速度快，且恢复力惊人。即使被弯刀划中，伤口也能在瞬间愈合，根本不影响他的战斗。
一时间，峡谷中拳影交错，刀光闪烁，佛号声与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场面混乱而激烈。
玄冥以一敌众，却丝毫不落下风。他的佛法精深，每一招每一式都蕴含着净化邪祟的力量，那些黑衣人只要被他的佛光沾到，便会如同被烈火灼烧一般，发出痛苦的哀嚎。
然而，这些黑衣人似乎抱了必死的决心，悍不畏死地疯狂攻击，尤其是将主要目标锁定在了柳蠡修身上。显然，他们的任务就是拖住甚至除掉柳蠡修。
一名身材高大的黑衣人瞅准一个空隙，手中的弯刀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首劈柳蠡修的后心！此时柳蠡修正被两名黑衣人缠住，根本来不及回身格挡！
“小心！”玄冥见状，瞳孔骤缩，想也没想便舍弃了身前的敌人，身形如电般冲向柳蠡修，同时将手中的佛珠掷出，试图拦截那柄弯刀。
佛珠精准地砸在了弯刀上，稍稍迟滞了一下刀锋的去势。但那黑衣人的力量极大，弯刀依旧带着余势，朝着柳蠡修劈去。
千钧一发之际，玄冥终于赶到。他一把将柳蠡修推开，自己却来不及完全避开。“噗嗤——”一声轻响，锋利的弯刀划破了他的僧袍，在他的左臂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玄冥！”柳蠡修被推得一个趔趄，回头看到玄冥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以及瞬间染红了僧袍的鲜血，瞳孔猛地一缩，心中竟莫名地一紧，一股从未有过的愤怒和……担忧，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找死！”柳蠡修怒吼一声，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他不再留手，身形暴涨，周身黑气翻涌，一股强大的气息扩散开来。他如同一只被激怒的凶兽，疯狂地扑向那名砍伤玄冥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显然没料到柳蠡修的力量会突然变得如此恐怖，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柳蠡修一拳轰在胸口。“咔嚓”一声，肋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他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崖壁上，滑落在地，没了声息。
解决了那名黑衣人，柳蠡修又迅速回身，加入了战斗。此刻的他，状若疯魔，出手狠辣，招招致命。那些本就被玄冥打得节节败退的黑衣人，在他的冲击下，更是溃不成军，很快便被尽数解决。
战斗结束，峡谷中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邪气弥漫在空气中。
柳蠡修喘着粗气，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口，但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他没有理会自己的伤势，而是立刻转身看向玄冥。
玄冥正盘膝坐在地上，双目紧闭，右手按在左臂的伤口上，似乎在运功疗伤。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显然刚才的伤势和消耗对他影响不小。那道伤口很深，虽然不再大量流血，但依旧狰狞可怖，与他平日里圣洁无尘的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柳蠡修站在原地，看着玄冥苍白的脸和手臂上的伤口，心中五味杂陈。他想上前，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般。
他一首觉得这个死秃驴冷冰冰的，不近人情，还总想着“渡化”自己，实在是讨厌得很。可刚才，玄冥却毫不犹豫地为他挡了那一刀……那一刀若是砍在自己身上，虽然死不了，但肯定会很疼。而玄冥……他只是个普通人（在柳蠡修看来，再厉害的和尚也是普通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肯定更疼。
一股莫名的情绪在柳蠡修的心底蔓延开来，带着一丝愧疚，一丝担忧，还有一丝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喂，死秃驴，你没事吧？”柳蠡修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语气依旧带着几分生硬，但仔细听，却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玄冥缓缓睁开眼，看向柳蠡修。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只是带着一丝疲惫。“无妨。”他淡淡地说道，声音有些虚弱。
“无妨？都流了这么多血了，还说无妨？”柳蠡修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的爆竹，瞬间炸毛了，“你是不是傻？那种时候逞什么英雄？小爷我死不了，你替我挡那一下干什么？万一你死了，谁来给我解蛊毒？谁来对付那些幽冥教的杂碎？”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玄冥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眉头紧锁，脸上满是怒容。但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的眼神有些闪烁，并不像他表现得那么愤怒。
玄冥看着他炸毛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暖意。他知道，柳蠡修这是在担心他，只是表达方式一如既往地别扭。
“保护你，是为了大局。”玄冥轻声道，“你是解开幽冥教阴谋的关键，不能有任何闪失。”
“为了大局？我看你就是傻！”柳蠡修梗着脖子反驳，但心里却莫名地有些不是滋味。他宁愿玄冥是因为担心他才那么做的，而不是因为什么该死的“大局”。
他蹲下身，视线落在玄冥的伤口上。伤口己经不再流血，但周围的皮肤却有些发黑，显然那弯刀上也淬了毒。
“这刀上有毒。”柳蠡修的语气沉了下来，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色。
玄冥点了点头：“无妨，此毒虽烈，却还伤不了我。”他运转佛力，试图逼出毒素，但那毒素却异常顽固，与他的佛力相互抗衡，让他眉头微蹙。
柳蠡修看着他略显吃力的样子，心中更加烦躁。他站起身，在原地踱了几步，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你在这儿等着，别乱动。”柳蠡修丢下一句话，便转身朝着峡谷外跑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拐角处。
玄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疑惑，但还是依言留在原地，继续运功疗伤。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柳蠡修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他手里拿着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脸上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红晕。
“喏，给你。”柳蠡修走到玄冥面前，把油纸包往他面前一递，眼神飘忽，不敢看他。
玄冥有些疑惑地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个热腾腾的素包子。包子的卖相并不怎么好，甚至有些歪歪扭扭，显然是街边小摊上最便宜的那种。
“这是……”玄冥不解地看向柳蠡修。
“看你刚才流了那么多血，肯定饿了。”柳蠡修别过头，语气生硬地说道，“这是我刚才在山下的镇上买的，看你可怜，别饿死了拖累我。”
他顿了顿，似乎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顺便，谢了。”
说完，他立刻转过身，背对着玄冥，肩膀微微耸动，连耳根都红透了。
玄冥看着手中那个还带着余温的素包子，又看了看柳蠡修那僵硬的背影，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异样的涟漪。
他活了这么多年，见过无数奇珍异宝，受过无数人的敬仰和供奉，但从未有过此刻这般奇异的感觉。这个简陋的素包子，似乎比任何珍宝都要珍贵。
他拿起包子，轻轻咬了一口。味道很普通，甚至有些寡淡，但吃在嘴里，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顺着喉咙，一首流到心底。
玄冥的目光落在柳蠡修那通红的耳根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多谢。”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
柳蠡修身体一僵，没有回头，只是含糊地“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但他紧握的双拳，却悄悄松开了些。
阳光终于穿透了峡谷上方的薄雾，洒下一片温暖的金光。照亮了地上的血迹和狼藉，也照亮了那两个身影——一个盘膝而坐，安静地吃着素包子；一个背对着他，站在那里，耳根依旧红得像要滴血。
空气中，除了血腥气和邪气，似乎还多了一丝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甜味，如同那素包子一般，简单，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暖。
玄冥慢慢地吃完了那个素包子，将油纸仔细地收好。他能感觉到，柳蠡修虽然背对着他，但注意力却一首放在他身上。那份别扭的关心，如同“菩提心锁”传递过来的意念一般，清晰而温暖。
他闭上眼，继续运功逼毒。但这一次，心中的烦躁和压抑似乎少了许多，佛力运转也顺畅了不少。那顽固的毒素，在温暖的佛力包裹下，似乎也开始松动了些。
柳蠡修依旧站在那里，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但他能通过“菩提心锁”清晰地感受到玄冥体内佛力的变化，感受到他的状态正在好转。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
他偷偷地瞥了一眼玄冥的方向，看到他闭目疗伤，脸色似乎好了些，不由得松了口气。随即又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目光，脸颊又开始发烫。
“真是个笨蛋……”他低声嘟囔了一句，语气里却没了之前的愤怒和嘲讽，只剩下一丝连他自己都搞不懂的……别扭的庆幸。
峡谷中的风依旧清冷，但吹在身上，却似乎不再那么刺骨了。
或许，这条路，也并不是那么难走。
柳蠡修看着峡谷外那片被阳光照亮的山林，心中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他甩了甩头，想要把这个奇怪的念头甩掉，却怎么也甩不掉。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走到玄冥身边不远处坐下，靠着冰冷的崖壁，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地上的石子。但他的余光，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玄冥的方向。
玄冥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却没有睁眼，只是嘴角那抹极淡的笑意，又悄然浮现了一瞬。
一人疗伤，一人守候。沉默在峡谷中蔓延，但这沉默中，却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和疏离，而是多了一丝微妙的、正在悄然滋生的……默契。
如同春日里悄然破土的嫩芽，虽然微弱，却带着无限的生机，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截然不同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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