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苗疆连绵的山峦之上。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毫无征兆地席卷了这片古老而神秘的土地。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落,敲打着茂密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汇聚成一股喧嚣的洪流,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冲刷干净。
玄冥与柳蠡修暂歇的竹楼,就坐落在这片风雨飘摇的山林之中。
这是一座典型的苗疆吊脚楼,依山而建,竹木为骨,茅草为顶。虽不奢华,却也坚固整洁。圣女为他们安排好住处后便悄然离去,只留下他们二人,以及一室的寂静,与窗外的风雨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竹楼中央,一堆篝火正熊熊燃烧着,跳跃的火焰舔舐着木柴,发出“噼啪”的轻响,释放出温暖的光芒和淡淡的草木香气。火光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斑驳的竹墙上,随着火焰的跳动而微微晃动,仿佛两个沉默的舞者。
玄冥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盘膝坐在远离火堆的角落,双目微闭,双手合十,似乎正在闭目养神,又或是在默默诵经。他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外界的风雨喧嚣与篝火的暖意都隔绝在外,只留下一片属于他自己的、清冷而洁净的领域。
柳蠡修则与他截然不同。
他没有玄冥那般沉得住气,也无法像他那样在任何环境下都保持着绝对的平静。此刻,他正有些烦躁地坐在离火堆最近的地方,双手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一双明亮的眼睛定定地盯着跳跃的火焰,眼神复杂难明。
火光映照在他精致得近乎妖异的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也照亮了他眼底深处难以掩饰的迷茫与仇恨。时而有火光闪烁,在他眼中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境。
他身上那件原本就有些破损的红衣,经过连日的奔波和战斗,更是显得有些狼狈,衣角处还沾着些许泥泞和血污。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气韵,反而给他增添了几分野性与不羁。
“这鬼天气。”柳蠡修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不大,却足以打破竹楼内的寂静,“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了,烦死人了。”
他这话像是在抱怨天气,又像是在发泄心中的某种情绪。
玄冥似乎并未被他的声音打扰,依旧保持着打坐的姿势,纹丝不动,仿佛真的己经入定,对外界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柳蠡修瞥了他一眼,见他毫无反应,心里那点烦躁更甚。他其实也不是真的想和玄冥说话,只是这竹楼里的气氛太过压抑,窗外的雨声又太过嘈杂,让他有些坐立难安。
自从在祭坛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想起了那些被背叛、被诅咒的过往,柳蠡修的心里就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了一样,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夜刹那张模糊而又狰狞的脸,如同梦魇一般,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复仇的火焰在他胸中熊熊燃烧,几乎要将他吞噬。可与此同时,一种深深的迷茫也缠绕着他。
他是不死不灭的。
这一点,他很早就知道了。无论是刀砍斧劈,还是佛光灼烧,他都能在瞬间恢复如初。死亡,对他而言,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概念。
可是,不死不灭,真的是一种幸运吗?
看着身边那些会生老病死的人,看着那些为了生存而挣扎、为了情感而喜怒哀乐的人,柳蠡修有时候会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他像是一个被时间遗弃的过客,只能站在原地,看着身边的一切都在不断地变化、流逝,而他却永远停留在原地。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报了仇,杀了夜刹,又能怎么样呢?
夙夜国己经覆灭,族人己经逝去,那些曾经的美好与温暖,都早己化为灰烬,再也回不来了。到了那个时候,他这个不死不灭的“怪物”,又该去往何处?又能做些什么呢?
这个问题,像一根细密的针,悄无声息地刺入他的心底,时不时地刺痛他一下。
他再次看向玄冥。
那个和尚,总是那么冷静,那么克制,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动摇他的心神。他有着自己坚定的信仰和目标——渡化众生,守护苍生。即使是在得知了幽冥教的阴谋,面对夜刹这样强大的敌人时,他的眼神也从未有过丝毫的动摇。
他的存在,本身就像是一种秩序的象征,与柳蠡修这种混乱而又不死的存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柳蠡修忽然觉得,或许这个和尚,能给他一个答案。
“喂,秃驴。”柳蠡修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也少了几分之前的烦躁,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认真,“你说……我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就算报了仇,又能去哪?”
这个问题,他问得有些突兀,甚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
一首闭目打坐的玄冥,在听到这个问题时,长长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没有立刻睁开眼睛,也没有立刻回答,仿佛还在消化这个问题。
竹楼内再次陷入了寂静,只剩下窗外的雨声和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柳蠡修也没有催促,只是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看着跳动的火焰,等待着他的答案。他心里其实也没指望玄冥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道理,或许,他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哪怕对方是这个他一首看不顺眼的死和尚。
过了好一会儿,玄冥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平静而深邃,如同最深沉的夜空,不含一丝波澜。他没有看柳蠡修,而是将视线投向了跳跃的篝火,仿佛那火焰之中,蕴藏着宇宙的奥秘。
“业障未消,去处自寻。”玄冥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带着一种特有的清冷质感,如同山涧清泉流过玉石,“心若向净,无处不可安。”
他的话很简单,甚至有些像是在说禅机,听起来有些虚无缥缈。
柳蠡修听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不以为然:“打什么机锋!说了跟没说一样。”
他心里其实隐隐明白玄冥话里的意思。大概是说,只要他心里干净了,放下了那些仇恨和执念,无论在哪里,都能找到安身立命之所。
可是,说得容易,做起来何其难?
那些血海深仇,那些刻骨铭心的背叛与痛苦,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他要是真能那么轻易地“心向洁净”,恐怕也就不是柳蠡修了。
虽然心里吐槽着玄冥的故弄玄虚,但不知为何,柳蠡修心里那点沉甸甸的迷茫,似乎减轻了些许。或许是因为,终于把这个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说了出来,或许是因为玄冥那平静的声音,本身就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没有再继续追问,也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依旧抱着膝盖,看着篝火。
过了一会儿,柳蠡修像是觉得有些冷,微微动了动身体,然后往后挪了挪,离玄冥身边的火堆更近了一些。
他的动作很自然,仿佛只是下意识的行为,没有任何刻意的成分。但对于玄冥来说,这小小的举动,却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一圈微小的涟漪。
玄冥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那个人的气息离自己更近了。那是一种混合着雨水的、草木的清新,以及柳蠡修自身特有的、纯净中带着一丝不祥的复杂气息。
以往,每当柳蠡修靠近时,玄冥都会下意识地皱起眉头,调动佛力,在自己周身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以此来隔绝那让他感到不适的“污秽”气息,维护自己内心的洁净。
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也是他精神洁癖的一种体现。
可是这一次,玄冥却没有那样做。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感受着身边那个人的存在,感受着那若有若无的气息萦绕在鼻尖。他的身体依旧僵硬,内心深处那种对“不洁”的排斥感也依然存在,但不知为何,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避开。
或许是因为窗外的风雨太过喧嚣,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温暖的源泉;或许是因为刚才柳蠡修那个带着迷茫与脆弱的问题,让他对这个一首被自己视为“邪魔”的存在,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感觉;又或许,是这摇曳的火光,这寂静的夜,本身就容易让人放下心防。
玄冥的目光依旧落在篝火上,没有看向身边的柳蠡修,捻动佛珠的手指,却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的节奏,只是速度似乎比刚才慢了一些。
竹楼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敲打着竹楼的屋顶和西周的竹林,发出单调而又富有韵律的声响。篝火依旧在安静地燃烧着,释放出温暖的光芒,将两人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光晕之中。
一人红衣,一人僧袍,一坐一靠,一静一动。
他们之间依旧没有任何交流,甚至没有任何眼神的接触,但一种微妙的氛围,却在这寂静的竹楼中悄然弥漫开来。
那是一种超越了之前的敌视与戒备,也不同于单纯的合作关系的复杂氛围。像是一种无声的和解,又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陪伴。
柳蠡修靠在火堆旁,感受着火焰带来的温暖,听着窗外的雨声,原本有些烦躁的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他甚至觉得有些困倦,眼皮微微发沉。
他能感觉到身边玄冥的气息,那种清冷而纯净的佛力气息,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外界的风雨和喧嚣都隔绝在外,让人莫名地感到安心。
这种感觉很奇怪,让柳蠡修有些不自在,却又并不讨厌。
他偷偷地抬眼,瞥了一眼身旁的玄冥。
火光映照在玄冥清俊的侧脸轮廓上,给他那总是冰冷的线条增添了一丝柔和的暖意。他的神情依旧平静,眼神专注地看着跳动的火焰,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有些不食人间烟火。
柳蠡修看着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个死和尚,安静的时候,看起来倒也没那么讨厌。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柳蠡修自己掐灭了。他甩了甩头,暗骂自己一句:柳蠡修啊柳蠡修,你是不是被这鬼天气影响了脑子?居然会觉得这个秃驴不讨厌?
他赶紧收回目光,重新将视线投向火堆,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只是,他的耳朵尖,却悄悄地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
玄冥虽然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向柳蠡修,但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那个人的小动作——那瞬间的僵硬,那略显慌乱的气息变化,以及那一闪而逝的、带着一丝窘迫的情绪。
玄冥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他继续捻动着手中的佛珠,口中无声地诵念着经文。只是这一次,他的心湖,似乎不再像以往那般平静无波。
柳蠡修的靠近,柳蠡修的气息,柳蠡修刚才那个带着迷茫的问题,以及此刻身边那悄然流淌的、微妙的氛围……这一切,都像是一颗颗投入湖心的石子,虽然微小,却也激起了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玄冥默默地感受着这一切,没有排斥,也没有刻意压制。他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那些细微的波动在心底起伏。
或许,正如圣女所说,他心中的执念,未必是佛。
或许,这个被他视为“邪魔”、一心想要渡化的存在,并不像他想象中那般不堪。
或许,这世间的“洁净”与“污秽”,本就没有那么绝对的界限。
这些念头,如同微弱的星火,在玄冥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便被他压了下去。他依旧是那个坚守信仰、追求秩序与洁净的圣僧,这些突如其来的、不合时宜的想法,不过是修行路上的一点小插曲罢了。
雨还在下着,篝火还在燃烧着,时间在这寂静的竹楼中,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
柳蠡修终究还是抵不住倦意,靠在身后的竹墙上,渐渐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变得平稳起来。他似乎是睡着了,但眉宇间,依旧微微蹙着,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与警惕,即使在睡梦中,也未曾完全放松。
玄冥感受到身边那个人的气息变得平稳,知道他睡着了。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柳蠡修的脸上。
睡着的柳蠡修,褪去了平日里的炸毛与尖锐,少了几分攻击性,多了几分安静与脆弱。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安静地覆在眼睑上,火光在他白皙的脸颊上跳跃,映照出细腻的肌肤纹理。
不知是不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柳蠡修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嘴角也微微向下撇着,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
玄冥看着他,眼神复杂。
这个不死不灭的存在,这个被诅咒的“邪魔”,这个总是炸毛、记仇、傲娇,却又在关键时刻舍身保护他的人……他的身上,似乎藏着太多的秘密与矛盾。
玄冥的目光在柳蠡修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缓缓移开,重新投向跳跃的篝火。他伸出手,轻轻往火堆里添了几根干柴,让火焰燃烧得更旺了一些,释放出更多的温暖。
做完这一切,玄冥再次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继续他的修行。只是这一次,他的心境,似乎与之前有所不同了。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下去,天边隐隐泛起了一丝微光。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而在这小小的竹楼里,一僧一俗,依旧静静地依偎在篝火旁,共享着这难得的、短暂的宁静。他们之间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那些潜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正在悄然涌动,等待着爆发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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