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苗疆时,空气中尚残留着的暖意与草木的清香。然而,随着他们一路向北,那点暖意便如同被无形的大手一点点抽离,取而代之的是日益凛冽的寒风与干燥的空气。
起初,柳蠡修还能时不时抱怨几句路途的枯燥,或是嘲讽一下玄冥那件万年不变的月白僧袍在萧瑟的景物中显得格外扎眼。但当他们越过中原的边界,真正踏入北境的范围时,连他的抱怨都变得稀疏了起来。
北境的风,不再是拂面的轻柔,也不是苗疆带着水汽的,而是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刃,带着刺骨的寒意,刮在脸上生疼。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仿佛永远笼罩着一层厚重的铅云,偶尔有阳光挣扎着穿透云层,也显得苍白无力,吝啬地不肯洒下丝毫暖意。
地面上的植被越来越稀疏,从枯黄的草原到的岩石,最后,当第一场雪毫无预兆地落下时,整个世界便彻底换了一副模样。
起初只是零星的雪花,如同柳絮般轻飘飘地洒下,落在地上便融化了。柳蠡修还饶有兴致地伸手去接,看着那晶莹的六角形在自己掌心瞬间消失,嘴里嘟囔着:“这就是雪?也没什么稀奇的。”
玄冥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他的步伐依旧平稳,仿佛这点寒意对他毫无影响。月白的僧袍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却始终一尘不染,周身萦绕着一层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佛光,将那些试图靠近的风雪隔绝在外。
柳蠡修看着他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心里莫名地有些不爽。他裹紧了身上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厚披风,还是觉得那寒风无孔不入,往骨头缝里钻。
“喂,秃驴,”他快走几步跟上玄冥,牙齿忍不住打颤,“这鬼地方也太冷了吧?你确定我们没走错路?那什么断魂渊,真的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玄冥头也不回:“方向无误。”
“无误?我看你是冻糊涂了吧!”柳蠡修缩了缩脖子,将半张脸埋进披风里,“再走下去,小爷我就算冻不死,也得被这风吹成冰棍了!”
玄冥脚步微顿,侧过脸看了他一眼。柳蠡修的脸颊被冻得通红,鼻尖也是红通通的,原本总是带着几分桀骜与戏谑的眼睛,此刻因为寒冷而微微眯起,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瑟缩。
他身上那件披风虽然厚实,却显然不足以抵御北境的严寒,雪花落在他的发间和肩头,很快便积了薄薄一层白。
玄冥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抬手,指尖微动。柳蠡修只觉得一股温和的暖意悄然弥漫开来,将自己包裹其中,那无孔不入的寒风似乎瞬间被隔绝在外,身上的寒意也驱散了不少。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玄冥,却见他己经转过身继续往前走,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做。
“哼,算你还有点良心。”柳蠡修低声嘟囔了一句,心里那点因为寒冷而起的烦躁消散了不少。他快步跟上玄冥,有意无意地往那层温暖的佛光范围里多靠了靠。
这层暖意并不浓烈,却恰到好处,像是冬日里隔着窗棂洒进来的阳光,温和而舒适。柳蠡修甚至能闻到玄冥身上那淡淡的檀香混合着冰雪的清冽气息,这种气息让他莫名地感到安心。
他甩了甩头,把这奇怪的念头抛开。他才不是因为怕冷才依赖这死秃驴的佛光,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的衣服被冻得太硬,行动不便而己。
随着他们不断深入北境,风雪越来越大。原本零星的雪花变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从天空飘落,很快便将大地覆盖得一片洁白。寒风呼啸着,如同野兽的嘶吼,卷起地上的积雪,形成一道道白色的旋风。
能见度变得极低,远处的景物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雪雾之中。脚下的积雪越来越深,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积雪没到了膝盖,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柳蠡修的抱怨彻底消失了,不是不想说,而是一张嘴就灌进满口的寒风,冻得他说不出话来。他只能埋头跟在玄冥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
玄冥的身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挺拔,他的佛光在风雪的侵蚀下,光芒似乎比之前黯淡了一些,但依旧稳定地笼罩着他自己和紧随其后的柳蠡修。他的步伐沉稳,呼吸均匀,仿佛这严酷的环境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但柳蠡修还是能感觉到,玄冥消耗的佛力比平时多了不少。偶尔,他会看到玄冥的睫毛上凝结起一层薄薄的白霜,也会注意到他捻动佛珠的手指似乎比平时更用力了一些。
柳蠡修抿了抿唇,把到了嘴边的又一句抱怨咽了回去。他默默地加快了脚步,尽量跟上玄冥的节奏,不想因为自己拖慢速度。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风雪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狂暴。狂风夹杂着雪粒,打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
“我们……找个地方避一避吧?”柳蠡修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中显得有些微弱,“这鬼天气,再走下去,恐怕连方向都要辨不清了。”
玄冥停下脚步,抬头望了望天色和西周的环境。他们正处在一片开阔的雪原上,远处隐约可见连绵的雪山轮廓,近处却连一块可以挡风的岩石都没有。
“此处无遮蔽之所。”玄冥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只能继续往前走,翻过前面那道山脊,或许能找到避风处。”
柳蠡修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那道山脊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看起来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他忍不住皱起了眉,但看着玄冥坚定的眼神,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那……走吧。”
就在他们重新启程,艰难地朝着山脊方向跋涉时,异变突生。
只听身后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声,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奔腾。柳蠡修心中一惊,猛地回头望去,只见远处的雪山之上,一大片白色的雪浪正如同潮水般汹涌而下,所过之处,树木被连根拔起,岩石被裹挟其中,声势骇人。
“是雪崩!”柳蠡修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虽然不死,但被这么大的雪浪埋住,那种窒息和挤压的痛苦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玄冥的脸色也凝重起来,他一把抓住柳蠡修的手腕,沉声道:“快走!”
两人拼尽全力,在没膝的积雪中狂奔。然而,雪崩的速度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快得多。那白色的巨潮如同脱缰的野兽,咆哮着向他们吞噬而来,地面都在为之震颤。
狂风夹杂着雪粒,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柳蠡修只觉得手腕被玄冥紧紧抓着,一股强大的力量拖着他向前冲。他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呼吸声,还有身后那越来越近的轰鸣声。
就在他们即将抵达山脊下方,眼看就要脱离危险时,柳蠡修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猛地一个趔趄,向前扑倒。
“小心!”玄冥低喝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拉他。
但就是这一瞬间的耽搁,那汹涌的雪浪己经近在咫尺。
柳蠡修心中一凉,以为自己这次肯定要被埋在雪底下了。然而,预想中的撞击和窒息并没有立刻到来。他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一带,身体失去了平衡,随即落入一个冰冷而坚实的怀抱。
玄冥紧紧地抱着他,用自己的后背迎向了那奔腾而来的雪浪。
“轰隆——!”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耳边响起,柳蠡修感觉天旋地转,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裹挟着翻滚起来。无数的积雪从西面八方涌来,将他和玄冥紧紧包裹。
混乱中,他一首被玄冥护在怀里,那冰冷的僧袍成了他唯一的屏障。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玄冥胸膛的起伏,能闻到他身上那混合着檀香和冰雪的气息,还能听到他压抑的闷哼声,显然是承受了巨大的冲击。
柳蠡修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他想挣扎,想看看玄冥的情况,却被玄冥抱得死死的,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那股力量带着他们一起翻滚、下坠。
不知过了多久,翻滚终于停止了。西周一片死寂,只剩下厚厚的积雪将他们掩埋。
柳蠡修被压在最下面,身上是玄冥沉重的身体,再外面则是厚厚的积雪。黑暗中,他能感觉到玄冥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颈侧,带着一丝急促。
“玄冥?”柳蠡修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
“……我没事。”玄冥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和压抑的痛楚,爱吃茄子卷的黛妮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但还算平稳。
听到他的声音,柳蠡修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但随即又被另一种情绪填满——是愧疚,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
如果不是自己摔倒,玄冥也不会被卷入雪崩……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柳蠡修急切地问道,试图推开身上的玄冥,“我们得出去!”
“别动。”玄冥按住他,“雪层很厚,贸然挣扎只会消耗体力。待雪层稳定一些再说。”
柳蠡修只好停下动作,但心里依旧焦急。黑暗中,两人紧紧贴在一起,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心跳。这种近距离的接触让柳蠡修感到一阵莫名的不自在,脸颊微微发烫,连呼吸都变得有些不平稳。
他能感觉到玄冥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受伤。
“你……”柳蠡修刚想再问,就被玄冥打断了。
“嘘……”玄冥的声音压得很低,“听。”
柳蠡修屏住呼吸,仔细倾听。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似乎还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积雪松动的声音。
“雪还没稳定,可能还有二次崩塌。”玄冥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我们必须尽快出去。”
说着,他用尽全力,开始尝试推开身上的积雪。柳蠡修也立刻配合,用手刨着身边的雪。
过程异常艰难。积雪又冷又硬,每挪动一下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柳蠡修的手指很快就被冻得通红麻木,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拼命地刨着雪。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终于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两人精神一振,更加卖力地清理着积雪。
终于,随着最后一块积雪被推开,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虽然依旧寒冷,但那股清新的气息却让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玄冥先爬了出去,然后伸手将柳蠡修拉了出来。
两人瘫坐在雪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下来,照在他们身上,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柳蠡修低头看了看自己,浑身都是雪,狼狈不堪。他又抬头看向玄冥,不由得愣住了。
玄冥的情况比他更糟。月白的僧袍上沾满了污泥和冰雪,多处被划破,露出了里面同样沾着污渍的中衣。他的头发散乱,沾满了雪粒,脸上也蹭上了几道黑痕,一向整洁的形象荡然无存。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臂,似乎有些不自然地垂着,脸色也比平时更加苍白。
“你受伤了?”柳蠡修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带着难以置信的急切。
玄冥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臂,眉头微蹙,却摇了摇头:“无妨,只是被撞击了一下,有些脱力。”
“无妨?都这样了还说无妨!”柳蠡修的语气有些冲,他几步走到玄冥身边,想要查看他的伤势,“让我看看!”
玄冥下意识地想躲开,但看到柳蠡修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动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动。
柳蠡修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左臂,动作有些笨拙,但却异常轻柔。他能感觉到玄冥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寒冷。
“是不是很疼?”柳蠡修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许多。
玄冥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
柳蠡修检查了一下,似乎没有骨折,但手臂上有一块明显的淤青,看来撞击确实不轻。他松了口气,但心里却更加不是滋味。
如果不是为了保护自己,玄冥根本不会受伤。
他默默地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雪,然后走到玄冥面前,蹲下身,伸出手,开始帮他拍掉身上的积雪和灰尘。
玄冥猛地睁开眼,有些错愕地看着他:“你……”
“看什么看?”柳蠡修避开他的目光,语气有些生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你现在这副样子,要是被你的信徒看到,还不得以为他们的圣僧被哪个妖怪给糟践了?小爷我只是不想跟你这副狼狈样待在一起,丢不起这个人!”
他的动作有些粗鲁,但却很认真,从头顶到肩膀,再到后背和衣袖,一点点地将那些积雪和灰尘拍掉。
玄冥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看着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他笨拙却专注的动作,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暖流,冲淡了手臂上的疼痛和身体的疲惫。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柳蠡修摆布。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风雪己经平息,天地间一片寂静,只剩下柳蠡修拍打积雪的细微声响。
柳蠡修拍掉玄冥身上最后一点积雪,看着他虽然依旧有些凌乱,但总算恢复了几分整洁的样子,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他站起身,拍了拍自己手上的雪,语气依旧硬邦邦的:“好了,赶紧处理一下你的胳膊,我们还得赶路呢。”
说完,他转身就要去收拾散落在雪地里的东西,却被玄冥叫住了。
“柳蠡修。”
柳蠡修回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干嘛?”
玄冥看着他,眼神深邃,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说了两个字:“多谢。”
柳蠡修愣了一下,随即脸颊微微一热,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谁、谁要你谢了!我只是……只是顺手而己!”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痒,有点暖。
他转过身,快步走到一边去收拾东西,不敢再看玄冥的眼睛。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却暴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情。
玄冥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嘴角似乎微微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如同错觉。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被柳蠡修拍干净的僧袍,又看了看自己依旧有些不适的左臂,眼底的神色变得越发复杂。
阳光正好,落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远处的雪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
虽然经历了一场惊险的雪崩,虽然前路依旧充满未知和艰险,但此刻,这片被冰雪覆盖的北境荒原上,却似乎弥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温暖的气息。
柳蠡修很快收拾好了东西,走到玄冥身边,把一小瓶伤药塞到他手里:“这个,给你。虽然你是和尚,可能不喜欢用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但总比硬撑着强。”
这瓶伤药是他之前在苗疆顺手买的,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玄冥看着手里的伤药,又看了看柳蠡修那张故作镇定却依旧透着一丝别扭的脸,默默地握紧了药瓶,点了点头:“多谢。”
柳蠡修“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但心里却不像刚才那么别扭了。
玄冥简单处理了一下手臂的伤势,虽然依旧有些不适,但己经不影响行动了。
两人休息了片刻,补充了一些干粮和水,便再次启程,朝着那道山脊走去。
这一次,柳蠡修没有再抱怨寒冷,也没有再刻意与玄冥保持距离。他很自然地走在玄冥身边,偶尔会看一眼他的左臂,确认他没有大碍。
玄冥也似乎放慢了一些脚步,让他能轻松跟上。那层温和的佛光依旧笼罩着两人,将寒风隔绝在外。
阳光下,两道身影在洁白的雪原上缓缓前行,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仿佛再也不会分开。
北境的风雪依旧严酷,前路依旧漫长而艰险。但此刻,柳蠡修的心里却莫名地安定。他看着身边那个清冷挺拔的身影,忽然觉得,就算是这极北的冰天雪地,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或许,有这个死秃驴在身边,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能闯一闯。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柳蠡修强行压了下去。他甩了甩头,暗骂自己真是疯了,竟然会生出这种想法。
他和玄冥,不过是暂时的盟友,等解决了夜刹,他们之间的账,还得好好算算呢!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以后可能会和玄冥分开,柳蠡修的心里竟然会生出一丝莫名的……不舍。
他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玄冥,见他正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异样,不由得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风雪再次悄然落下,轻轻覆盖在他们的肩头。这一次,柳蠡修没有瑟缩,只是默默地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加快了脚步,与玄冥并肩前行。
他们的目的地,断魂渊,己经越来越近了。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在这北境的风雪中,悄然发生着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变化。一场更加严酷的考验,正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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