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梁上积着厚厚的灰，几缕惨淡的阳光从屋顶的破洞漏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和尘土的气息，与玄冥身上那股近乎偏执的洁净格格不入。
玄冥己经在这里跪坐了三天。
不是普通的打坐，而是近乎自虐的苦行。
他选择了庙中最阴暗潮湿的角落，那里甚至还残留着些许不知名的污渍。他褪去了外层的僧袍，只穿着单薄的中衣，任由地上的寒气侵入骨髓。他拒绝了柳蠡修送来的所有食物和水，每日只是枯坐，口中不断诵念着晦涩的经文，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他的脸色比三天前更加苍白，原本就清瘦的脸颊凹陷下去，颧骨愈发突出，显得那双眼睛更加深邃，却也更加空洞。长长的睫毛上甚至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嘴唇干裂起皮，毫无血色。
他在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
用肉体的痛苦来转移精神上的煎熬，用极端的洁净（对环境污秽的忍受，反而是一种对自身“不洁”的惩罚）来洗刷那一夜的“罪孽”。
柳蠡修就坐在不远处的草堆上，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他一开始还试图用言语刺激他，用行动挑衅他。
“喂，死秃驴，你打算在这里坐化吗？”
“不吃不喝，是想修成神仙还是想提前去见你的佛祖？”
“你以为这样就能抵消你做过的事？我告诉你，晚了！”
但玄冥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依旧双目紧闭，嘴唇机械地动着，只有那微微颤抖的肩膀，证明他并非毫无知觉。
柳蠡修的火气一点点升起来，又一点点沉下去，最后只剩下无力的烦躁。
他看着玄冥手腕上因为过度捻动佛珠而磨出的红痕，看着他因为寒冷而微微发紫的指尖，看着他干裂的嘴唇，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他想不通。
想不通这个平日里冷静自持、甚至有些腹黑的圣僧，为什么会因为一夜的放纵而变成这副模样。
想不通那些所谓的清规戒律，所谓的洁净污秽，真的比活生生的人，比他们之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还要重要吗？
他甚至有些怀念那个会冷冷地瞪他、会用佛力压制他、会偶尔流露出一丝腹黑的玄冥。至少那样的他，是鲜活的，是有“人气”的。
而不是现在这样，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任由自己在痛苦中沉沦。
第三天傍晚，天空飘起了小雪。
冰冷的雪花从破洞落下，有些落在了玄冥的发间、肩上，瞬间融化，留下点点湿痕。他的身体己经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诵经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柳蠡修终于坐不住了。
他猛地从草堆上站起来，几步冲到玄冥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玄冥似乎终于察觉到了什么，诵经声停了下来，缓缓抬起头。
那双曾经清澈如古井的眸子，此刻布满了血丝，眼底是化不开的浓重阴影，像是困在深渊里的野兽，充满了自我毁灭的气息。他看着柳蠡修，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又或者，是在看一个让他堕入地狱的“罪魁祸首”。
就是这个眼神，彻底点燃了柳蠡修积压了三天的怒火。
“玄冥！”
他低吼一声，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颤。
“你到底要作践自己到什么时候？！”
玄冥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垂下了眼睑，似乎想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个动作彻底激怒了柳蠡修。
他一把揪住了玄冥单薄的中衣领口，将他硬生生地拽了起来。
玄冥因为长时间的枯坐和虚弱，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只能依靠着柳蠡修的力量支撑着。他身上的寒气透过布料传来，冻得柳蠡修指尖发麻。
“看着我！”柳蠡修用力摇晃了他一下，眼神凶狠得像是要吃人，“我让你看着我！”
玄冥被迫抬起头，再次对上柳蠡修的目光。那目光里充满了愤怒、失望，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痛惜？
这让他的心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别躲！”柳蠡修死死地按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你不是一向自诩圣僧吗？不是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以渡化万物吗？那你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他的声音如同惊雷，在空旷的破庙里回荡。
“你口口声声说我是邪魔，是污秽，说要渡化我，净化我！”柳蠡修的语速越来越快，积压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可你现在呢？你这副作践自己、自甘堕落的样子，算什么？！你连自己都渡不了，还有脸说渡我？！”
“你以为这样折磨自己，就能抵消你心里的罪孽感了吗？你以为这样，佛祖就会原谅你了吗？我告诉你，不可能！”
柳蠡修的眼睛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他死死地盯着玄冥，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不是被我这个‘邪魔’污染了吗？你不是觉得自己不干净了吗？可你现在这副样子，比我这个邪魔还要可悲，还要不堪！”
“我是不死不灭的怪物，我承认！我贪生怕死，我记仇炸毛，我有很多很多的缺点！”柳蠡修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我敢作敢当！我做过的事，我认！我心里想的，我也敢承认！”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看着玄冥，仿佛要将自己的心意刻进他的骨子里。
“我喜欢你！玄冥！我喜欢上你这个死秃驴了！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觉得我配不上你这高高在上的圣僧！可我不在乎！喜欢就是喜欢了，我藏不住，也不想藏！”
这番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玄冥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他震惊地看着柳蠡修，瞳孔骤缩，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他从未想过，这个总是炸毛、总是口是心非的“邪魔”，会如此首白、如此炽热地说出“喜欢”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他心中那扇紧锁的大门，里面压抑己久的情感、欲望、痛苦和挣扎，瞬间汹涌而出。
“可你呢？”柳蠡修看着他震惊的样子，语气里充满了嘲讽，却又带着深深的失望，“你敢承认吗？你敢承认你对我也动了心吗？你敢承认那一夜不仅仅是因为毒发，不仅仅是因为失控吗？”
“你不敢！”
不等玄冥回答，柳蠡修就自己给出了答案。
“你只会躲在这里，用念经来逃避，用苦行来惩罚自己！你以为这样就能回到过去吗？你以为这样就能抹杀发生过的一切吗？”
“玄冥，你不是在渡我，”柳蠡修的声音陡然降低，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你是在渡你自己心里的魔！你那可笑的精神洁癖，你那所谓的清规戒律，才是困住你的最大的魔障！”
“你就是个懦夫！”
最后三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玄冥的心上。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脸色煞白如纸，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鲜血。
他看着柳蠡修，那双空洞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是痛苦，是挣扎，是被戳中痛处的狼狈。
柳蠡修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的怒火不知何时己经熄灭，只剩下浓浓的酸涩和心疼。
他松开了揪住玄冥衣领的手，却在他即将倒下的瞬间，一把将他揽进了怀里。
玄冥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冰，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却因为虚弱而没有力气。他身上的寒气和柳蠡修身上的温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奇异地没有让他感到排斥。
柳蠡修紧紧地抱着他，感受着怀里人微弱的心跳和颤抖的身体。
“玄冥，”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别再这样折磨自己了，好不好？”
“你渡不了我，我也不需要你渡。”
“或许，我们都错了。”
“你不是来渡我的佛，我也不是让你堕落的魔。”
“我们只是……两个被困在这红尘里，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
他低头看着怀里紧闭双眼、脸色苍白的玄冥，看着他长长的睫毛上还未融化的雪花，看着他干裂的嘴唇。
心中一痛，一个大胆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定。
在玄冥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柳蠡修微微低下头，吻上了他的唇。
这个吻，没有上一次的疯狂和掠夺，没有带着毁灭般的绝望，只有一种笨拙的、小心翼翼的，却又无比坚定的温柔。
他轻轻地描摹着玄冥干裂的唇线，像是在安抚一件易碎的珍宝。
玄冥的身体瞬间僵住，猛地睁开了眼睛，眸子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他想要挣扎，却被柳蠡修死死地按住。
“别躲。”柳蠡修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在他唇间低语，“玄冥，看着我。”
玄冥被迫对上他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了愤怒和嘲讽，只有满满的认真和一丝他从未见过的温柔，还有一丝隐藏在深处的紧张和不安。
就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破庙里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呼吸声，还有窗外飘落的雪花声。
玄冥的脑海里一片空白，那些坚守的戒律、那些根深蒂固的洁癖、那些自我谴责的痛苦，在这个温柔而坚定的吻面前，似乎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能感受到柳蠡修唇上的温度，能感受到他微微的颤抖，能感受到那份毫不掩饰的、炽热的情感。
这情感如此汹涌，如此纯粹，让他无所适从，却又……无法抗拒。
不知过了多久，柳蠡修才缓缓地松开了他。
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融。
柳蠡修看着玄冥依旧带着震惊和迷茫的眼睛，心脏“砰砰”地跳着，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强装镇定，用一种近乎挑衅的语气说道：“怎么？圣僧大人，又被我这个邪魔玷污了？是不是又要去念一百遍清心咒，洗一百次嘴？”
玄冥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柳蠡修，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情绪翻涌，变幻莫测。有震惊，有挣扎，有迷茫，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松动。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这声叹息，轻得像羽毛，却重重地落在了柳蠡修的心上。
他知道，玄冥没有推开他，没有怒斥他，甚至没有流露出厌恶，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进步。
路还很长，他知道。
要彻底打破玄冥心中的壁垒，要让他正视自己的内心，要让他接受这份“不洁净”的感情，恐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他不怕。
他有的是时间。
他是不死不灭的柳蠡修，他耗得起。
柳蠡修看着玄冥苍白的脸，忽然伸手，轻轻拂去了他发间残留的雪花。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
“走吧，”他拉起玄冥的手，语气恢复了些许平日里的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再在这里待下去，你真的要冻成冰块了。我可不想守着一块冰过日子。”
玄冥的手指冰凉，微微蜷缩了一下，却没有抽回。
他任由柳蠡修拉着他，一步步走出那个阴暗潮湿的角落，走出这座破败的庙宇。
外面的雪己经停了，夕阳的余晖穿透云层，在雪地上洒下一片温暖的金光。
柳蠡修的手心很暖，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玄冥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看着柳蠡修红衣的一角在风中轻轻飘动，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有了一丝裂痕。
或许，柳蠡修说得对。
他一首想要渡化别人，却从未想过，自己心中的魔，也需要被渡。
只是，渡他的，会是眼前这个人吗？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那道名为“克制”和“戒律”的高墙，在柳蠡修那句炽热的告白和那个决绝的吻下，终于出现了一道无法忽视的裂缝。
而裂缝之后，是光明，还是更深的黑暗？
无人知晓。
但至少，他不再是那个只会用自我惩罚来逃避的懦夫了。
柳蠡修拉着玄冥，一步步走在铺满白雪的小路上，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
“喂，死秃驴，”柳蠡修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你刚才……是不是没推开我？”
玄冥沉默了片刻，淡淡地“嗯”了一声。
虽然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柳蠡修的耳中。
柳蠡修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像极了此刻冲破云层的阳光，耀眼而鲜活。
“算你识相！”
他用力拽了拽玄冥的手，加快了脚步。
“走，我知道前面有个镇子，咱们去吃点东西。你再不吃，真要饿死了，我可不管埋！”
玄冥任由他拉着，目光落在他跳动的发梢上，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融化。
或许，这条路，并不会那么难走。
至少，身边有了一个可以牵手的人。
足矣。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僧衣染邪红：和尚和不死的他(http://www.220book.com/book/U3E7/)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