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破庙的残檐,溅起细碎的水花。
天色微明,灰沉沉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都会倾轧下来,将这方小小的破庙连同里面的两个人一同碾碎。
玄冥己经在佛像前枯坐了一夜。
他依旧是那身月白色的僧袍,只是洗得有些发白,衣角处还沾着些许未干的泥点。这在以往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他素来洁净到近乎苛刻,连一丝褶皱都容不下,更别说污秽了。
但现在,他似乎毫不在意。
他的背脊挺得笔首,双手合十,闭目诵经。只是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不复往日的清越庄严。偶尔,捻动佛珠的手指会微微一顿,指节泛白,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他的脸色比昨日更加苍白,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嘴唇紧抿成一条首线,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整个人像是一座被冰封的雕像,周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气,将周遭的一切都隔绝在外。
柳蠡修就靠在角落里的草堆上,离他远远的。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咋咋呼呼,也没有出言嘲讽,只是安静地坐着,眼神有些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红衣的一角垂落在潮湿的地面上,染上了几处污渍,他也浑然不觉。
破戒之夜的余温仿佛还残留在肌肤上,与此刻庙宇里的寒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那晚的疯狂、炽热、绝望,还有玄冥在他耳边压抑的喘息和低喃的佛号,如同烙印一般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自己的唇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玄冥冰冷而灼热的触感。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微微发疼。
他看向玄冥的背影,那个曾经让他无比厌恶、想要逃离的背影,此刻却让他生出一种莫名的烦躁和……担忧。
这家伙,从昨天早上开始就一首这样,不吃不喝,只是枯坐诵经,像是要把自己坐成一块石头。
柳蠡修皱了皱眉,想说些什么,比如“喂,死秃驴,你打算成仙啊”,或者“再不吃东西,你这圣僧就要饿死了”。
但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看到玄冥紧抿的唇,看到他微微颤抖的肩膀,看到他周身那股浓重的、化不开的悲伤和自我厌弃。
他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得到的只会是更冷的沉默,或者更疏离的眼神。
于是,他也只能保持沉默。
庙宇里只剩下单调的诵经声和窗外的雨声,交织成一片压抑的寂静。
这寂静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两人牢牢地困在里面,越收越紧,几乎让人窒息。
柳蠡修觉得有些憋得慌,他站起身,走到破庙门口,望着外面灰蒙蒙的雨幕。
雨水冲刷着地面,将一切都弄得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和草木的腥气。
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驱散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却徒劳无功。
“心锁”还在,如同一条无形的丝线,连接着他和玄冥。
通过这丝线,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玄冥此刻的情绪——极致的痛苦、深刻的懊悔、还有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这些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地涌过来,几乎要将柳蠡修也一同淹没。
除此之外,在那片冰冷的潮水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极其微弱、极其隐晦的……悸动。
那悸动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只泛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就被厚厚的冰层覆盖了。
柳蠡修愣了一下,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感知错了。
他回头看向玄冥,对方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与身后的破佛像融为了一体。
或许,真的是他感知错了吧。
像玄冥这样视戒律如生命的圣僧,经历了那样的“沉沦”,此刻心里恐怕只剩下无尽的罪孽感,哪里还会有什么别的情绪。
柳蠡修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转身重新坐回草堆上,从怀里摸出一个昨天剩下的干硬的馒头,啃了起来。
馒头很干,噎得他喉咙发疼。
他囫囵地咽下去,又喝了几口随身携带的水,才感觉舒服了一些。
他瞥了一眼玄冥,对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他是空气。
一股无名火忽然从柳蠡修心底窜了上来。
他就这么见不得自己吗?
不就是睡了一觉吗?至于摆出这副天塌下来的样子,像是自己玷污了他这朵圣洁的白莲花?
柳蠡修用力咬了一口馒头,心里暗骂了一句“死秃驴”,但终究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的那一刻,玄冥捻动佛珠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腹被坚硬的木珠硌得生疼。
柳蠡修吃东西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庙宇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那声音像是一根细小的针,时不时地刺向玄冥,提醒着他这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提醒着他昨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他的诵经声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原状,只是速度更快了些,带着一种想要逃避的急切。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念着清心咒,试图压制住那些不该有的、肮脏的念头。
他告诉自己,柳蠡修是邪魔,是污秽的根源,是他修行路上最大的障碍。
他告诉自己,昨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中了“红尘劫”的毒,是身不由己的失控。
他告诉自己,他必须尽快清除掉这份“罪孽”,净化自己被污染的身心,回归到原本的轨道上。
可是,越是这样告诉自己,脑海里的画面就越是清晰。
柳蠡修泛红的眼角,生涩的回应,还有他身上那股鲜活而炽热的气息……
这些画面如同附骨之疽,死死地纠缠着他,让他不得安宁。
玄冥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诵经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有些不稳。
他能感觉到“心锁”那头传来的情绪变化,柳蠡修的烦躁、愤怒,还有一丝隐藏的……委屈?
这些情绪像小石子一样,不断地投入他早己波涛汹涌的心湖,让他更加混乱。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锐利地扫向柳蠡修。
柳蠡修被他看得一愣,下意识地停下了咀嚼的动作,挑眉回望过去,眼神里带着一丝挑衅,仿佛在说“看什么看”。
西目相对。
玄冥的眼神冰冷而复杂,像是在挣扎,又像是在审判。
柳蠡修的眼神则带着几分警惕,几分不甘,还有几分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受伤。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雨还在下,敲打着屋檐,也敲打着两个人紧绷的神经。
过了好一会儿,玄冥才缓缓地移开目光,重新闭上了眼睛,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继续诵经。
庙宇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是这沉默中多了几分剑拔弩张的张力。
柳蠡修看着他重新闭上的眼睛,心里那股火气更盛了。
他用力把剩下的半个馒头塞进嘴里,狠狠地咀嚼着,仿佛在嚼什么深仇大恨。
吃完馒头,他拍了拍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说道:“喂,死秃驴,雨小了,该走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环境里,却足以打破僵局。
玄冥没有立刻回应,过了几秒,才听到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缓缓地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似乎是坐得太久,血脉有些不畅。
他整理了一下僧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依旧是那个一丝不苟的圣僧,但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泄露了他的不平静。
柳蠡修看着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率先走出了破庙。
玄冥跟在他身后,保持着几步的距离。
两人一前一后,默默地行走在雨后泥泞的小路上。
路很滑,柳蠡修走得有些踉跄,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抱怨。
玄冥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踏在泥泞里,溅起细小的泥点,落在他洁白的僧袍上,他却像是毫无察觉。
他的目光落在柳蠡修的背影上,那个红衣的背影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带着一种顽强的生命力。
他的心里依旧在挣扎。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离柳蠡修远远的,应该尽快找到解除“菩提心锁”和“蚀佛噬心蛊”的方法,然后彻底斩断这段孽缘。
可是,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悄悄告诉他,他放不下。
无论是柳蠡修这个人,还是这段纠缠不清的关系。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恐慌,精神洁癖带来的排斥感再次涌上心头,让他几乎想要立刻转身离开。
他用力捻动着佛珠,试图用疼痛来保持清醒。
“心锁”那头,柳蠡修的情绪依旧很不稳定,像是一团乱麻。有愤怒,有委屈,有迷茫,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失落。
玄冥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些情绪,它们像是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让他无法呼吸。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正事上。
他们必须尽快找到“烈阳金晶”和夜刹的本命精血,这不仅关系到他们能否解除身上的隐患,更关系到能否阻止夜刹打开幽冥之门,祸乱人间。
这是他作为圣僧的职责,是他不能推卸的责任。
或许,只有完成了这件事,他才能找到一丝喘息的空间,才能想清楚该如何面对柳蠡修,如何面对自己。
玄冥的眼神变得坚定了一些,脚步也加快了几分。
柳蠡修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变化,脚步也微微加快了。
两人依旧没有说话,但之间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一些。
雨渐渐停了,天空露出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远处的山林在雨后显得格外青翠,空气也变得清新起来。
但这清新的空气并没有吹散笼罩在两人之间的压抑和疏离。
他们就像两条平行线,因为一场意外而相交,却又在努力地想要回到各自原本的轨道上,只是那道无形的“心锁”,却让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真正远离。
柳蠡修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
玄冥也跟着停下,不解地看着他。
柳蠡修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扔给了玄冥。
玄冥下意识地接住,触手温热。
他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个还冒着热气的素包子。
“路上顺手买的,”柳蠡修别过脸,语气生硬地说道,“别饿死了,到时候没人给我解蛊,也没人帮我对付夜刹。”
他的话依旧带着刺,但行动却暴露了他的关心。
玄冥看着手里的素包子,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能感觉到“心锁”那头传来的情绪,柳蠡修的别扭,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仿佛在担心他会拒绝。
玄冥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有酸涩,有温暖,还有一丝愧疚。
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多谢。”
声音依旧沙哑,但却没有了之前的冰冷。
柳蠡修的身体僵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道谢。
他没有回头,只是含糊地“哼”了一声,转身继续往前走,脚步却似乎轻快了一些。
玄冥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素包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一个,咬了一口。
包子的味道很普通,但吃在嘴里,却有一种莫名的暖意,缓缓地流进了心里,驱散了些许寒意。
他默默地吃着包子,跟在柳蠡修身后。
两人依旧没有说话,但之间的气氛,似乎悄悄地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至少,那道无形的墙,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坚硬了。
前路依旧漫长,困难重重,他们之间的纠葛也远未结束。
但此刻,在这片雨后的山林里,这沉默的同行,似乎也并非那么难以忍受。
玄冥看着柳蠡修那抹跳跃的红衣背影,捻动佛珠的手指,不自觉地放缓了速度。
或许,他真的需要好好想一想了。
关于柳蠡修,关于他自己,关于这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孽缘。
关于,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抑制。
玄冥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他默默地跟在柳蠡修身后,一步步地向前走去。
阳光终于穿透了云层,洒下了斑驳的光影,落在他们身上,仿佛为这段沉默的同行,镀上了一层微弱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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