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健室的木地板被阳光晒得发烫，吕律言扶着助行器，左腿微微悬空，额头上沁出的汗珠沿着下颌线滑落，砸在深色的训练服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再来一次。”物理治疗师站在他对面，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
吕律言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将重心缓缓移向左腿。伤口传来的刺痛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同时穿刺，沿着神经蔓延至全身，让他忍不住蹙紧了眉头。他的左手死死地攥着助行器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青筋凸起。
这是他术后第十天的复健训练。医生说恢复情况比预期的好，但每一次尝试行走，都像是在重新学习一项最基本的技能，笨拙而痛苦。
他慢慢地迈出一步，身体因为失衡而微微摇晃。汗水模糊了视线，他下意识地想侧头去看董思勉——那个总是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的人。
董思勉今天没来。
昨天下午，他的主治医生找他谈话，说他肩膀的伤口恢复得很好，可以出院了，只是后续还需要定期复查和心理疏导。吕律言坚持让他先回去休息，自己在这里有护工照看着，况且小陈每天都会过来。
“吕队，歇会儿吧。”小陈端着水杯从外面进来，看到吕律言额头上的冷汗，忍不住劝道，“医生说不能太急。”
吕律言没有停下，只是摇了摇头，又艰难地迈出了一步。他的动作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在与无形的阻力对抗，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像是在完成一项比拆弹更重要的任务。
小陈把水杯放在旁边的休息椅上，看着吕律言倔强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跟着吕律言快三年了，从没见过他这样狼狈的样子。那个在枪林弹雨中都能面不改色的“静默追踪者”，此刻却在与自己的身体较劲，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艰难。
“吕队，局里刚才来电话了，”小陈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说这次的案子破得漂亮，要给你和董先生记大功，还要开表彰大会。”
吕律言的动作顿了一下，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似乎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兴趣。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继续他的复健训练。
小陈早就习惯了他这种反应，也不在意，继续说道：“还有，好多媒体都想来采访你，说是要报道‘英雄搭档’的事迹。局长那边把采访都推了，但他们好像还没死心，刚才还有记者打电话到队里来呢。”
吕律言这才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小陈，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语比划了两个字：“拒绝。”
他的动作很简单，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小陈连忙点头：“我知道，我己经跟局里说了，你现在需要静养，不适合接受采访。董先生那边我也打过电话了，他说也不想露面。”
吕律言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转过身，准备继续训练。
就在这时，复健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董思勉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肩膀上还缠着薄薄的纱布，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
看到吕律言扶着助行器的样子，他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快步走了过来：“怎么练得这么急？医生不是说要循序渐进吗？”
吕律言看到他，紧绷的嘴角微微柔和了些，摇了摇头，用手语说：“没事。”
董思勉却不放心，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左腿，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疼吗？”
吕律言看着他担忧的眼神，心里微微一暖，摇了摇头，然后用手语比划：“想快点好起来。”
董思勉知道他的性子，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他叹了口气，把保温桶放在休息椅上：“我给你炖了点排骨汤，放了些山药，医生说对你的恢复有好处。先歇会儿，喝点汤吧。”
吕律言没有拒绝，点了点头，在小陈的搀扶下，慢慢走到休息椅边坐下。
董思勉打开保温桶，一股浓郁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他盛了一碗汤，递到吕律言面前，又拿出纸巾，轻轻擦去他额头上的汗。
“我自己来。”吕律言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他的手，自己接过纸巾擦了擦汗，然后接过汤碗，小口地喝了起来。
小陈识趣地说：“吕队，董先生，你们先聊着，我去办点事，晚点再过来。”
吕律言点了点头，董思勉也笑着对他说了声“谢谢”。
小陈走后，复健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温暖而耀眼。董思勉坐在吕律言旁边的椅子上，安静地看着他喝汤，没有说话。
吕律言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加快了喝汤的速度。他放下空碗，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有人在争吵。
很快，复健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了。几个拿着相机和话筒的记者涌了进来，看到吕律言和董思勉，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吕警官！董先生！我们是市报的记者，能耽误你们几分钟，做个简单的采访吗？”
“吕警官，听说这次破获走私大案，你立了大功，能给我们讲讲当时的情况吗？”
“董先生，据说你能通过修复文物感知到过去，这是真的吗？你是怎么做到的？”
记者们七嘴八舌地提问，闪光灯在他们面前不停闪烁，刺得人眼睛生疼。
吕律言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冷得像冰。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左腿传来一阵剧痛，让他踉跄了一下。
“吕律言！”董思勉连忙扶住他，担忧地看着他。
吕律言甩开他的手，死死地盯着那些记者，眼神里的寒意让喧闹的复健室瞬间安静下来。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语快速地比划着，动作又快又狠，带着强烈的怒意。
“出去。”
虽然没有声音，但那两个字所蕴含的威慑力却让所有记者都感到一阵寒意。他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们只是想……”一个女记者还想解释。
“出去！”吕律言又重复了一遍，这次的动作更加用力，眼神里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
记者们终于意识到，这位“英雄警官”并不是他们想象中那么好说话。他们讪讪地对视一眼，识趣地收起相机和话筒，灰溜溜地退出了复健室。
门被关上的瞬间，吕律言紧绷的身体才骤然垮了下来，冷汗再次浸湿了他的训练服。他靠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左腿的疼痛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你看你，跟他们置什么气。”董思勉连忙扶住他，心疼地责备道，同时伸手轻轻按在他的左腿上，试图缓解他的疼痛。
吕律言摇了摇头，抓住他的手，眼神里带着一丝歉意和疲惫。他用手语说：“别理他们。”
董思勉叹了口气，知道他是不想让那些记者打扰到自己，也不想让自己的能力被过度曝光。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以后我会跟医院那边说清楚，不让他们再进来了。”
吕律言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两人又静静地待了一会儿，复健室里恢复了之前的宁静。阳光依旧温暖，但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沉重的气息。
“局里说要给我们记功，”董思勉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还要开表彰大会。”
吕律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显然对这些形式上的东西不感兴趣。他用手语说：“没必要。”
董思勉笑了笑：“我也觉得没必要。不过，这至少说明，事情真的结束了。”
吕律言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窗外。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流动的画。但他的眼神却有些深邃，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董思勉知道，他心里还有疙瘩。赵昌明那句“还有人会收拾你”，像一根刺，扎在他们两个人的心里。虽然案件己经破获，主要罪犯也都落网了，但他们都清楚，这背后可能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别想太多了，”董思勉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先把伤养好再说。不管还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
吕律言转过头，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里微微一暖。他点了点头，反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
“对了，”董思勉像是想起了什么，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给你的。”
吕律言好奇地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小巧的银色护身符，上面刻着一个简单的“安”字。
“我昨天出院的时候，路过一家寺庙，顺便求的，”董思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虽然可能没什么用，但……希望能保你平安。”
吕律言拿着那枚护身符，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温暖而踏实。他抬起头，看着董思勉有些泛红的耳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他用手语说：“谢谢。我很喜欢。”
董思勉这才松了口气，笑了起来：“你喜欢就好。”
吕律言小心翼翼地把护身符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像是在珍藏一件稀世珍宝。他知道，这枚小小的护身符，承载的是董思勉最真挚的祝福和关心。
“你的肩膀怎么样了？”吕律言忽然问道，用手语比划着，眼神里带着担忧。
“早就没事了，”董思勉活动了一下肩膀，笑着说，“医生说恢复得很好，就是不能做太重的活。”
吕律言点了点头，眼神里的担忧却没有完全散去。他知道，董思勉的伤不仅仅在肩膀上。修复玉璧时承受的巨大精神冲击，还有在别墅里经历的生死考验，都在他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
他能看到，董思勉偶尔会在夜里惊醒，眼神里带着惊恐；他能看到，董思勉在接触一些旧物时，会下意识地避开，像是在害怕什么；他也能看到，董思勉的笑容里，总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这些，都是那场案件留下的后遗症，是比身体上的伤口更难愈合的伤痕。
“等出院了，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吕律言用手语说，“别接任何修复工作了。”
董思勉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是在担心自己。他点了点头：“我知道。其实，我也想休息一段时间。最近总觉得有点累。”
吕律言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董思勉的脸颊，指尖的温度带着一丝安抚的力量。
阳光渐渐西斜，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复健室里很安静，只有两人平稳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声。
董思勉靠在椅子上，看着吕律言安静的侧脸，心里忽然觉得很踏实。虽然他们都带着伤，虽然未来可能还会有很多未知的挑战，但只要能像现在这样，陪在彼此身边，就没什么好害怕的。
那些所谓的荣誉，不过是过眼云烟。真正重要的，是他们还能一起看着这样的阳光，一起感受这样的宁静，一起慢慢抚平身上的伤痕。
“走吧，”董思勉站起身，对吕律言说，“我扶你回病房吧。该换药了。”
吕律言点了点头，在他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左腿的疼痛依旧清晰，但他的脚步却比刚才稳了许多。
两人相互扶持着，慢慢走出复健室。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给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像一幅温暖而治愈的画。
董思勉知道，他们的路还很长，身上的伤痕也需要时间来慢慢愈合。但他相信，只要他们能一首这样走下去，就一定能走出那些黑暗的过往，迎接真正属于他们的、平静而温暖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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