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窗外的梧桐叶被染上深浅不一的金黄，风一吹过，便簌簌地落下几片，在窗台上积起薄薄一层。董思勉正跪在地毯上，整理着书架最底层的几排旧书。阳光透过纱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和旧纸张特有的微涩气息。
“这些书都蒙尘了，我来擦擦吧。”早上吕律言出门前，董思勉指着书架底层对他说。那些大多是吕律言以前的专业书籍，封面己经有些褪色，显然很久没被翻动过了。
吕律言当时正系着领带，闻言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在那排书上停留了几秒，才用手语比划：“不用麻烦，放着就好。”
“没事，反正我今天也没什么事。”董思勉笑了笑，坚持要整理。他喜欢这样的日常，为吕律言做些琐碎的小事，让这个家更温馨一点。
吕律言没再反对，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用手语比划：“小心点。”
此刻，董思勉正用一块柔软的抹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书脊上的灰尘。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像在进行一项重要的修复工作。书架深处有些暗，他伸手进去，想把最里面的几本书挪出来。
指尖触到的不是光滑的书脊，而是一个坚硬的、带着棱角的物体。
董思勉愣了一下，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他记得这里明明都是书，什么时候放了别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物体从书堆里抽了出来——是那个上了锁的旧木盒，装着李明警徽的那个。
大概是上次整理书房时，不小心被推到书架深处了。
董思勉捧着木盒，指尖传来熟悉的冰凉触感。盒子上的铜锁依旧锈迹斑斑，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那段尘封的往事。他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在心底蔓延。
他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怕的。上次只是个意外，而且之后他并没有感到特别不适。或许，是他太过敏感了。
他把木盒放在一边，打算整理完 books 就把它放回原处。可目光落在那个盒子上，却怎么也移不开。就像有一种无形的引力，吸引着他去触碰，去探寻。
他想起吕律言提起李明时，眼底那抹难以掩饰的沉痛；想起那次触碰警徽时，感受到的那股汹涌的悲伤和自责；想起自己对吕律言过去的好奇和心疼……无数念头在脑海中交织，像一张细密的网，将他缠绕。
“就看一眼，只看一眼就好。”董思勉在心里对自己说。他只是想再确认一下，那次的痛苦是不是真的己经被他承受住了。他只是想更了解一点吕律言的过去，哪怕只是通过这枚冰冷的警徽。
他伸出手，指尖在铜锁上轻轻着。锁扣己经有些松动，上次打开后似乎没有完全锁紧。他轻轻一掰，“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董思勉深吸一口气，缓缓掀开了木盒的盖子。
那枚警徽静静地躺在里面，依旧是那副残破的模样。边缘的裂痕像一道道狰狞的伤疤，表面的污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暗沉，仿佛还残留着当年的血与火。
这一次，董思勉没有立刻伸手去碰。他只是看着它，试图从那些裂痕和污迹中，拼凑出当时的情景。可越是这样想，心里就越不安，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从盒子里慢慢溢出来。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带着一丝凉意钻进屋里。董思勉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手指不小心碰到了那枚警徽。
仅仅是指尖的短暂触碰，却像按下了某个开关，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力量瞬间从警徽中爆发出来！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董思勉的脑海中炸开，仿佛他就站在爆炸现场，巨大的冲击波将他狠狠掀翻。耳边是刺耳的轰鸣，眼前是熊熊燃烧的火光和漫天飞舞的碎片。他能感觉到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皮肤仿佛被烧焦一般刺痛。
“李明——！！！”
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在意识深处响起，那是吕律言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痛苦，仿佛灵魂都被撕裂。董思勉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深入骨髓的自责——“是我害死了他”、“如果我没有失聪”、“如果我能听到倒计时”、“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这些念头像一把把锋利的刀，疯狂地切割着他的神经。他看到吕律言跪在血泊中，抱着浑身是伤的李明，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崩塌，只有那份沉重的负罪感，像一座大山，死死地压在吕律言的心头，也压在他的心头。
痛苦、恐惧、绝望、自责……无数负面情绪像海啸般将董思勉淹没。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撕裂，意识正在被吞噬。他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想挣扎，却动弹不得。
这一次的痛苦，比上次强烈百倍、千倍！上次的感知仿佛只是冰山一角，而此刻，他正被拖入那深不见底的冰海，刺骨的寒冷让他窒息。
他终于明白，上次的平静只是假象。那些被他强行压抑的痛苦，那些累积在他身上的创伤，还有吕律言深藏心底、从未消散的绝望，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冲破喉咙，董思勉猛地向后倒去，双手死死地捂住头，身体蜷缩成一团，像一只濒死的虾。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因极度的恐惧而收缩，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声。
警徽从他手中滑落，“当啷”一声掉在地板上，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窗外的风更大了，卷起几片落叶，撞在玻璃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像是催命的鼓点。书架上的书被震得晃动，几本书掉了下来，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但董思勉什么也听不到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吕律言那绝望的呐喊。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废弃的安全屋，回到了被追杀的雨夜，回到了所有恐惧和痛苦的源头。
他看到赵昌明狰狞的脸，看到吕律言流血的肩膀，看到那些黑暗中闪烁的枪口……所有可怕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在他眼前疯狂闪现。
“不……不要……”董思勉无意识地摇着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暴起。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吹到极限的气球，随时都会爆炸、破碎。
就在这时，门锁传来“咔哒”一声轻响，是吕律言回来了。
他今天提前处理完工作，想早点回来陪董思勉。刚推开房门，就听到了那声凄厉的尖叫，以及里面传来的杂乱声响。
吕律言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冲进了客厅。
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血液瞬间冻结——董思勉蜷缩在地上，身体剧烈颤抖，脸上满是泪水，眼神涣散，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咽。而在他身边不远处，那枚沾满污迹的警徽掉落在地，格外刺眼。
吕律言瞬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一步步走向董思勉，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思勉……”他想开口叫他的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只能徒劳地张了张嘴，伸出手，想要触碰他，却又在半空中停住，生怕自己的触碰会再次伤害到他。
董思勉似乎感觉到了有人靠近，他猛地抬起头，眼神涣散地看向吕律言。但在他的眼中，吕律言的脸似乎和那些可怕的画面重叠在了一起。
“别……别过来……”董思勉发出嘶哑的声音，身体缩得更紧了，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抗拒，“走开……别碰我……”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绝望，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狠狠扎在吕律言的心上。
吕律言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他看着董思勉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清晰的排斥，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绝望瞬间将他淹没。
他一首以为，只要他足够小心，只要他守护好董思勉，就能让他远离那些痛苦。可他忘了，他自己的过去，他深藏的痛苦，本身就是一把最锋利的刀，会在不经意间，将董思勉伤得遍体鳞伤。
是他，又一次伤害了董思勉。
窗外的风还在呼啸，阳光不知何时被乌云遮蔽，房间里的光线变得昏暗而压抑。董思勉的呜咽声和身体的颤抖声，像一根根针，刺穿着吕律言早己千疮百孔的心。
他站在那里，看着蜷缩在地上、陷入无边恐惧的爱人，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渺小和绝望。他想保护他，想安慰他，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连一个拥抱都无法给予。
他的世界，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静默。只是这一次，这静默里充满了鲜血和泪水，充满了无法弥补的伤痛和悔恨。
董思勉的精神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而吕律言的世界，也随着他的崩溃，一同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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