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的阴雨过后，天空终于放晴了。
清晨的阳光像是被精心过滤过一般，温柔地穿过白色的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柠檬清香，那是昨天董思勉和吕律言一起清洁唱片机时，用的柠檬味清洁剂留下的味道。
客厅中央的地毯上，那台黑色的老式唱片机静静地立在那里。经过昨天仔细的清洁和调试，它褪去了满身的尘埃，露出了光滑温润的木质表面和锃亮的金属部件，仿佛重新焕发了生机。旁边的矮几上，放着几张挑选出来的黑胶唱片，封面虽然泛黄，却依旧能看出精致的设计。
董思勉蹲在唱片机旁，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金属唱臂，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和温柔。吕律言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目光落在董思勉的侧脸上，神色平静，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都准备好了。”董思勉转过头，对吕律言笑了笑，然后用手语比划，“选哪一张？”
吕律言的目光在几张唱片上逡巡了片刻，最终落在了一张封面是蓝色多瑙河风景的唱片上。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那张唱片。
那是他失聪前最喜欢的一张古典乐专辑。
董思勉看懂了他的选择，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拿起那张唱片，小心翼翼地放在唱片机的转盘上，然后屏住呼吸，将唱臂轻轻抬起，精准地落在唱片的边缘。
“咔哒”一声轻响，唱针与唱片接触，转盘缓缓开始转动。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没有震耳欲聋的旋律。
对于吕律言来说，世界依旧是他熟悉的寂静。
他听不到那清澈的钢琴前奏如何像溪流般缓缓流淌而出，听不到小提琴如何加入，拉出温柔缠绵的旋律，也听不到整个交响乐团如何逐渐汇聚，奏出如同阳光洒满大地般温暖灿烂的乐章。
但他的目光，却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董思勉的脸。
董思勉微微闭着眼睛，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整个人都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给他白皙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他的身体，随着音乐的节奏，有着极其细微的起伏。时而轻轻点头，时而肩膀微微晃动，仿佛被无形的旋律牵引着，与那无声的乐章融为一体。
吕律言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专注而深邃。
他虽然听不到音乐，但他能看到董思勉的表情，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安宁而愉悦的气息。这就够了。对他而言，董思勉此刻的样子，或许比任何旋律都要动人。
过了一会儿，董思勉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吕律言。他看到吕律言正专注地看着自己，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董思勉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微微泛起红晕。他清了清嗓子，然后抬起手，开始用手语“描绘”这段音乐。
他的双手在空气中轻轻舞动，动作轻柔而流畅。
先是右手的手指微微弯曲，像握着什么无形的东西，然后缓缓向上抬起，手腕轻轻转动，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仿佛有一股清澈的泉水正从山涧中汩汩流出，蜿蜒向前。“这是开头的钢琴，”他的眼神随着手的动作流动，带着温柔的笑意，“像小溪，很轻，很干净。”
吕律言的目光紧紧跟随着他的手指，眼神专注，仿佛真的能看到一条清澈的小溪在眼前流淌。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接着，董思勉的左手也加入进来，手指轻快地在空气中点动，像是有无数细碎的光点在跳跃。“小提琴进来了，”他的手指上下翻飞，如同轻盈的蝴蝶在花丛中飞舞，“像阳光，洒在水面上，一闪一闪的。”
阳光透过纱帘，恰好有几缕落在他舞动的手指上，让他的指尖仿佛真的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与他描绘的意境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吕律言的呼吸微微放缓，他能感受到董思勉想要传递的那种温暖和明亮。他仿佛能看到阳光跳跃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音乐逐渐变得起来，旋律也更加激昂。
董思勉的手臂开始大幅度地挥动起来，双手时而交叠，时而分开，动作有力而富有节奏感。他的身体也微微晃动着，肩膀轻轻起伏，仿佛能感受到那汹涌澎湃的力量。“乐团起来了，”他的眼神变得明亮而热烈，手语的动作也更加急促有力，“像浪潮，一波一波地涌过来，又像风，穿过森林，带着力量。”
他的双手从下往上猛地扬起，像是掀起了一道巨大的浪潮，然后又迅速落下，指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急促的弧线，如同呼啸而过的狂风。
吕律言的眼神也随之变得深邃，他能从董思勉有力的动作和明亮的眼神中，感受到那种强大的生命力和情感的冲击。他仿佛能看到浪潮翻滚，听到风声呼啸，尽管他的世界依旧一片寂静。
他注意到，董思勉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显然，这种全身心投入的“翻译”，对他来说也耗费了不少精力。
吕律言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去拿纸巾给他擦汗，但犹豫了一下，又坐了回去。他不想打断董思勉，不想打破这来之不易的、独特的氛围。
音乐又渐渐舒缓下来，回到了最初的温柔，像是暴风雨过后的宁静，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却又充满了希望。
董思勉的动作也随之放缓，变得轻柔而舒缓。他的双手轻轻交叠在一起，然后缓缓分开，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温柔地抚摸着什么。他的眼神变得悠远而温柔，带着一丝淡淡的怅惘，却又透着坚定的光芒。“后来，又安静下来了，”他的手语动作轻柔得像是羽毛拂过心尖，“像夜晚，星星出来了，很安静，但心里很满。”
他的双手在胸前轻轻合拢，然后慢慢打开，像是捧着一片璀璨的星空。
吕律言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传来一阵温暖而酸涩的悸动。他看懂了董思勉想要表达的那种复杂的情感——有宁静，有怀念，有忧伤，但更多的是一种历经风雨后的平和与希望。
这又何尝不是他们此刻心境的写照？
他们都曾经历过黑暗和痛苦，都曾在绝望的边缘徘徊。但现在，他们找到了彼此，在一片寂静中，寻得了属于他们的安宁和温暖。
董思勉的手语动作渐渐停下，他看着吕律言，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和询问，像是在问他：“你感受到了吗？”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只有唱片机的转盘还在缓缓转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但这一次，这份寂静不再是冰冷和空洞的，而是充满了温暖和流动的情感。
吕律言看着董思勉，看着他因为投入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如同星辰般的光芒，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
他缓缓地抬起手，用手语比划了两个字，动作简单，却无比清晰：
“很美。”
董思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被点燃的星火。他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那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耀眼，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和忧伤。
“真的吗？”他用手语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雀跃和不敢置信。
吕律言看着他灿烂的笑容，心中的暖流几乎要溢出来。他再次用力点头，加重了手语的力度，一字一句地比划：
“嗯。很美。”
他顿了顿，看着董思勉的眼睛，又补充了一句，这次的手语动作，带着他从未有过的温柔和认真：
“你也是。”
董思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随即，一股巨大的暖流涌上心头，眼眶瞬间就了。他看着吕律言认真的眼神，看着他笨拙却真诚的手语，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他吸了吸鼻子，努力将眼泪逼回去，然后对着吕律言，露出了一个带着泪光却无比灿烂的笑容。
唱片机的转盘渐渐停下，最后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归于寂静。
但房间里的空气，却依旧弥漫着音乐的余韵，充满了温暖而甜蜜的气息。
董思勉站起身，走到吕律言面前，伸出手，轻轻拂去了他肩膀上的一点灰尘。吕律言抬起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眼神温柔得像是一汪春水。
“累了吗？”吕律言用手语比划，眼神里带着一丝心疼。
董思勉摇了摇头，然后在他身边的地毯上坐了下来，和他并排靠在沙发上。“不累。”他侧过头，看着吕律言的侧脸，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以后，我们经常听，好不好？我把所有的音乐，都‘说’给你听。”
吕律言转过头，对上他的目光，眼神里充满了珍视和感激。他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董思勉的手。
两人的手指交缠在一起，掌心相贴，传递着彼此的温度和心意。
阳光透过纱帘，在他们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房间里很安静，却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寂静，而是充满了流动的、温暖的、只有他们两人才能懂的“乐章”。
董思勉靠在沙发上，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幸福。他知道，吕律言或许永远都无法真正“听到”这些音乐，但这己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将这份美好传递给吕律言。重要的是，他们找到了一种属于彼此的、独特的交流方式，即使身处两个不同的世界，也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和情感。
这份无声的乐章，是独属于他们的浪漫，是他们在破碎的时光中，拼凑出的最温柔的旋律。
它将永远回荡在他们的心底，成为连接两个世界的纽带，温暖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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