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清晨，天刚蒙蒙亮，带着一丝凛冽的寒意。董思勉站在公寓的窗边，看着窗外逐渐苏醒的城市，心里有些犹豫。
“真的要去吗？”他低声问身后的人，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吕律言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清晨的街道上，己经有了零星的行人和车辆，远处的天际线泛起一层淡淡的鱼肚白。他转过头，看着董思勉紧绷的侧脸，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手语比划：“去看看。如果你不舒服，我们就马上回来。”
自从“拾光”工作室步入正轨后，董思勉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安静的工作室里，或是和吕律言一起待在同样安静的家里。他己经很久没有去过那种人多嘈杂的地方了。吕律言觉得，他需要慢慢重新融入这个鲜活的世界，而充满生活气息的菜市场，无疑是最好的起点。
董思勉看着吕律言温和而坚定的眼神，心里的犹豫渐渐消散了。他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好。”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穿上厚实的外套，便出门了。
清晨的空气带着初冬特有的清冷，吸入肺里，让人精神一振。董思勉裹紧了外套，下意识地往吕律言身边靠了靠。吕律言察觉到了，很自然地伸出手，牵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董思勉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回握住他，心里的紧张感又减轻了一些。
从公寓到附近的菜市场，步行大约需要十几分钟。一路上，他们很少说话，只是安静地并肩走着，偶尔交换一个眼神，或是吕律言用手语简单地指一下路边的风景——一只早起的猫，一棵落满了黄叶的树，一家刚刚开门的早餐店。
董思勉会配合地看过去，然后用手语回应：“很可爱。”“叶子黄了真好看。”“这家包子好像很香。”
阳光渐渐升高，驱散了清晨的薄雾，也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暖意。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多，有匆匆赶路的上班族，有提着菜篮子的老人，还有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去上学的孩子。各种声音也渐渐多了起来——汽车的鸣笛声，自行车的铃铛声，人们的交谈声，构成了一幅生动的晨间画卷。
董思勉的脚步下意识地慢了下来，眉头也微微蹙起。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像是一张无形的网，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他的身体又开始紧绷，下意识地想往后退。
“怎么了？”吕律言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停下脚步，关切地用手语问道，同时轻轻捏了捏他的手，给了他一个安抚的力量。
“没什么，”董思勉勉强笑了笑，摇了摇头，“就是……有点吵。”
吕律言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理解和等待。过了几秒钟，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岔路口，用手语说：“穿过这条街就到了。如果实在不想去，我们现在就回去。”
董思勉看着他真诚的眼睛，心里有些感动。他知道，吕律言从来不会勉强他做任何事。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一首这样逃避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吕律言的手，眼神也变得坚定了一些：“没事，走吧。”
穿过那条相对安静的街道，前面就是菜市场的入口了。
一走近，一股混杂着各种气味的、浓郁的生活气息便扑面而来——新鲜蔬菜的青涩味，水果的香甜味，肉类的腥气，还有熟食的油香味……各种气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菜市场的味道。
声音也陡然放大了无数倍。
“新鲜的大白菜，刚从地里拔的，便宜卖了啊——”
“橘子，甜橘子，不甜不要钱——”
“老板，这肉多少钱一斤？便宜点呗，我经常来买的——”
“来来来，看一看瞧一瞧，刚出炉的糖炒栗子，热乎着呢——”
各种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车辆引擎声、孩童的哭闹声……像潮水一样涌来，几乎要将人的耳朵淹没。
董思勉的身体瞬间僵住了，脸色也微微发白。他下意识地往吕律言身边又靠了靠，几乎要贴到他身上，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
这些声音太过嘈杂，太过混乱，冲击着他敏感的神经，让他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他甚至能隐约感受到这些声音背后，人们的各种情绪——焦急、兴奋、疲惫、愉悦……这些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有些难以承受。
就在他几乎要转身逃离的时候，手上传来一股温暖而稳定的力量。
吕律言轻轻握住了他的手，然后转过身，面对着他，用手语比划：“怕？”
他的动作很慢，很清晰，眼神专注地看着董思勉的眼睛，仿佛在说：别怕，有我在。
董思勉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只有满满的担忧和温柔。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那些汹涌的嘈杂和混乱，似乎在这一刻被隔绝了不少。
他摇了摇头，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己经平静了许多：“不怕。”
只是，他的手还是紧紧地握着吕律言，没有松开。
吕律言没有再追问，只是对他笑了笑，然后牵着他的手，慢慢走进了菜市场。
他刻意放慢了脚步，避开了那些最拥挤、最嘈杂的摊位，尽量走在相对宽敞的通道上。他的目光时刻留意着董思勉的状态，一旦发现他有任何不适的迹象，就随时准备带他离开。
董思勉紧紧跟着吕律言，视线大多时候都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或是吕律言沉稳的侧脸上。有吕律言在身边，那股让人窒息的压迫感似乎减轻了很多。他开始尝试着，用眼角的余光去观察周围的一切。
新鲜翠绿的蔬菜整齐地码放在摊位上，带着清晨的露水；红彤彤的苹果和黄澄澄的橘子堆成了小山，散发着的光泽；穿着围裙的小贩们高声吆喝着，脸上带着淳朴而热情的笑容；提着菜篮子的老人们认真地挑选着食材，偶尔和摊主讨价还价几句……
这是一个充满了生命力的世界，真实而鲜活。
走着走着，一股浓郁的、带着焦糖甜味的香气，顺着风飘了过来。
董思勉的脚步下意识地停住了，用力吸了吸鼻子。这股味道很熟悉，带着一种温暖的、让人安心的感觉。
他抬起头，顺着香气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个卖糖炒栗子的摊位。一口巨大的黑锅里，栗子和沙子一起被翻炒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摊主是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正用一把大铲子不停地翻动着，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高声吆喝着：“糖炒栗子，刚出锅的糖炒栗子，又香又甜，不好吃不要钱——”
那吆喝声洪亮而有力，带着一种特有的韵律。
董思勉的眼睛亮了亮，他转过头，看向吕律言，用手语比划：“香。”
他的手指微微弯曲，像是在捧着什么珍贵的东西，脸上露出了一丝孩子气的向往。
吕律言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个糖炒栗子摊，又看了看他脸上那难得的、轻松的表情，眼底闪过一丝温柔的笑意。他点了点头，然后牵着董思勉的手，朝着那个摊位走去。
“老板，来一斤栗子。”吕律言开口说道，他的声音依旧有些生硬，但吐字清晰。
摊主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有些冷峻的男人会主动开口，而且声音还带着点奇怪的腔调。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热情地应道：“好嘞！刚出锅的，热乎着呢！”
他麻利地用一个小铲子从锅里铲出一些栗子，装进一个牛皮纸袋里，称了称，递给吕律言：“一斤正好，拿好嘞！”
吕律言接过袋子，付了钱。栗子还带着滚烫的温度，透过纸袋传递过来，暖烘烘的。
他将袋子递给董思勉。
董思勉接过来，抱在怀里，感受着那份温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低头闻了闻，那股香甜的味道更加浓郁了。
就在这时，那个摊主又开始吆喝起来：“糖炒栗子，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又香又甜的糖炒栗子——”
他的声音抑扬顿挫，带着一种独特的节奏感，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董思勉抬起头，看着摊主那热情洋溢的样子，又看了看身边的吕律言。吕律言正低头看着他，眼神温和。
董思勉忽然来了兴致，他想让吕律言也“感受”到这份热闹。
他清了清嗓子，然后学着刚才摊主的语气和腔调，虽然声音不大，但很努力地模仿着：“糖炒栗子……又香又甜……”
他一边说，一边还配合着做了个吆喝的手势，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伸出去，像是在招揽顾客。他的表情很认真，甚至还有点小小的笨拙。
吕律言的目光落在他的嘴唇上，认真地“读”着他说的话。然后，他又看到了董思勉那生动的表情和笨拙的手势。
虽然他听不见董思勉在说什么，也听不见那个摊主的吆喝声，但他能从董思勉的模仿中，感受到那种热情的、充满活力的调子。他仿佛能“听”到那份属于市井的喧闹和烟火气。
看着董思勉脸上那生动的、带着一丝顽皮的笑容，吕律言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董思勉的头发，用手语比划：“很像。”
董思勉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低下头，抱着怀里的栗子，嘴角却忍不住一首向上扬着。
刚才那种被嘈杂声音包围的不适感，己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妙的、温暖的感觉。
他们没有再继续往前走，买了栗子后，就慢慢往回走。
回程的路上，董思勉的状态明显放松了很多。他不再像来时那样紧绷着身体，而是偶尔会主动指给吕律言看一些有趣的东西——一只在路边啄食的麻雀，一个造型奇特的路灯，一家门口摆着漂亮盆栽的小店。
他会用手语，或者偶尔用不太熟练的口语，向吕律言描述他看到的、听到的。
“刚才那个卖鱼的大叔，声音好洪亮。”
“你看那个小朋友，手里拿着棉花糖，笑得好开心。”
“这家花店的玫瑰开得真好看，很香。”
吕律言总是很认真地听着，看着他的嘴唇，理解他想表达的意思，然后用手语回应他，或者只是用眼神给予回应。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两人并肩走着，手牵着手，偶尔交谈几句，气氛轻松而温馨。
董思勉低头看了看怀里还带着温度的栗子，又看了看身边吕律言沉稳的侧脸，心里暖洋洋的。
他忽然明白，所谓的“烟火人间”，不仅仅是那些嘈杂的声音和浓郁的气味，更是这些真实的、鲜活的、充满了喜怒哀乐的人和事。它或许喧嚣，或许混乱，但它也充满了生命力和温暖。
而只要身边有吕律言在，无论多么喧嚣的世界，他都有勇气去面对，去感受。
回到公寓楼下，董思勉剥开一颗栗子，吹了吹，递到吕律言嘴边。
吕律言微微低头，张口咬住，栗子的香甜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
“好吃吗？”董思勉期待地看着他。
吕律言点了点头，用手语比划：“很甜。”
董思勉笑了，自己也剥开一颗放进嘴里。香甜软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带着一股温暖的味道，从味蕾一首蔓延到心里。
他抬头看向吕律言，阳光正好落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眼神温柔而明亮。
董思勉的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满足。
或许，生活就是这样，有喧嚣，有嘈杂，但也有像糖炒栗子一样的香甜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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